比翼齐飞，是班主任用来形容何冠文和苏婷最多的词语，一直到小学毕业。当同学们认真地签同学录、怀念过往的时候，何冠文已经在筹划着初中生活了，他与苏婷一起的精彩生活。何冠文在苏婷的同学录上写道，
“你演奏钢着琴或拉着手风琴，
我就弹着吉他，
我们一起唱歌跳舞。
你拎着画板或挎着水壶，
我就背着马扎，
我们一起踏春游夏。”
虽然只是一些拼凑的句子，但苏婷看了仍笑得很开心。苏婷在句子的后面又画了一对笑脸，她与何冠文的笑脸。
苏婷添的笑脸让何冠文格外开心，他捧着苏婷的同学录，意犹未尽地翻看着。何冠文的笑停顿了在蓝色信纸的那一页，那一页上署着皓然的名字，一个他并不十分熟悉的名字。
何冠文吐了一口烟，望着地上散落的纸片，怅然地说，“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走了，再就没有回来过。”
“她为什么会走？”浩子追问。
何冠文轻蔑地哼了一声，“大人的那些破事，谁知道。大概是她爸爸被一个狐狸精勾引，跑去南方做生意去了。她妈妈就把她接回到市里，跟她爸爸家不再来往了吧。”
沉默持续了很久，一股晚风吹过树梢，传来簌簌的响声。
“回家吧！不早了。”浩子试着站起身，却又摇摇晃晃地摔坐在地上，“靠，抽烟也会醉？”
“你以为！”何冠文终于又笑了。
紧张而又忙碌的一个多月之后，中考结束了。浩子不肯在家里煎熬着等待成绩，便去打工了。当然，扛锄头下地是不行的，除草就三五天的功夫，铲不干净、铲死了庄稼或者跟不上队伍都得耽误了收成。雇主们宁愿花二十块雇一个精工，也不愿意花两块钱雇一个拖油瓶。
浩子是给浩子妈打工，他拎着篮子或者推着独轮车，把自家园子里种的菜拉出去卖。农场里的菜园子都大得很，自家吃不完就只能白瞎在地里，能卖多少都是赚的。
好在近几年农场发展得不错，新建了几个商业区，集市也扩建了几倍，饭店、歌厅、网吧多了不少。人多，下馆子吃饭的人也就多。于是，满大街的小饭馆成了浩子的倾销对象。只要跑得勤快，总能卖出去几捆菜。挂着露水、沾着湿泥儿的农家菜，有人要。
晚上回到家，浩子掏出了赚得的十几块钱，摊放在饭桌上。浩子妈乐得都合不拢嘴了。浩子妈说，高兴的不只是那十几块钱，是浩子这份心意和闯实劲儿。浩子啃着馒头说，知道了。浩子妈说，考得上学就供，考不上学卖菜也饿不死了。浩子嚼着大葱说，知道了。浩子妈说，白天有个姓胡的小姑娘来家里，说找浩子有事儿。浩子呼噜着稀饭说，知道了。浩子妈漫不经意地问，那个姓胡的小姑娘是谁呀？浩子心里咯噔一下，把埋在碗里的脑袋抬了起来，巴巴地望着浩子妈说，是同学。
“是小女朋友吗？”浩子妈突然板起了脸。
“不是，妈你想什么呢！”浩子矢口否认。
“你敢！多大点小孩儿才，不好好学习，一辈子卖菜呀你想？”
“什么呀。应该是成绩出来了，人家来通知的。”浩子的回答并没有底气。
“哦？那你考咋样儿啊？”浩子妈斗转了态度，关切地问。
“我又没去看呢，怎么知道！”浩子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那明天赶紧去看看。考不上重点也没啥，那就读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要是那些花钱、走关系的中专，咱就不去了，昂？”
“知道了，先睡觉了。”浩子不耐烦地回答。
浩子还没脱鞋，院子外面就传来拍门的声音，“皓然...皓然...皓然在家吗？”是胡潇筱。
浩子腾地窜出院子，赶忙应道，“在！”
开了院门，还没等浩子问，胡潇筱就急切地说，“你考了582分儿！”
浩子心里没谱，犹豫了一下，背后却传来浩子妈的声音，“那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啊？”
胡潇筱都笑晕过去了，毋庸置疑地说，“当然考上了，阿姨，可是全班第三呐！”
“挺好...挺好...那全年级第几啊？”
“全年级也是第三呀！”
“哦呦，那可不得了...没看错吧，闺女。会不会是别人呀？”
“大榜都贴出来了，就在学校门口。阿姨您跟我去看看？！”
“闺女说的，阿姨信着呢。那你也考上了吧，闺女？”
“我...才考第九。不过也考上啦！”
“考上就好！真好啊，这闺女！”浩子妈由衷地为两人感到高兴，“闺女，快进来坐吧。”
“不啦，阿姨。天儿这么晚了，我改天再来玩儿！”
“对，对...回家晚了，家里不放心。”浩子妈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反手一巴掌拍在浩子脑袋上，“还不送人家闺女回家！小兔崽子，杵这儿半天了，屁也不放，亏人家闺女大老远跑过来。”
浩子一个踉跄，感觉还不是很真实，恍惚着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脚步。浩子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又侧头望了望沐着月光的胡潇筱，仿佛幻梦中一般。浩子想着是梦，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胡潇筱的双手。胡潇晓却没有任何闪躲，只是恬静地注视着自己，这又让浩子感到更加困惑。浩子望着胡潇筱，茫然地问，“我不懂，怎么证明，这不是梦？！”
胡潇筱抿嘴笑着，仿佛要说什么。浩子侧过耳朵，很认真地听着，却什么也听不清。随着一缕温柔的气息，浩子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印上了一抹轻柔，自己的双手被用力地握紧，自己的心被牢牢地攥住。一股湿润划过胡潇筱的脸颊，滴落在浩子的手被上。浩子将胡潇筱紧紧抱住，确信了眼前的梦无比真实。
胡潇筱在浩子怀里嘤嘤地抽泣着，“以后，不许欺负我！”
浩子没有回答，只是把胡潇筱抱得更紧了。
回家的路上，浩子想了很多事。比如说，自己不会出现在苏婷的故事里，连路人甲都不是，他只该安静地坐在观众席，期待下一幕的精彩。比如说，嫉妒、痛恨过何冠文的自己，是如此的幼稚。也许曾经少不更事，还不懂得，在精彩的舞台上，美丽的对面应该是传奇。传奇应该是像何冠文一样的人物，而不是自己。比如说，自己喜欢的胡潇筱，也真实地喜欢着自己。但浩子并不确信，胡潇晓是会陪自己坐在观众席，还是会登上精彩的舞台，出现在传奇的对面。浩子驻足凝望着星空，在数千亿个可能性中寻找着答案。一颗流星划过，在繁密的星海中画出一瞬间优美，陨落了。浩子释然地叹了口气，插着兜跑回了家。浩子莫名地懂了，美丽固然是美丽，但自己并不是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