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怔了一怔，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太皇太后？”
那护卫道：“小人曾经伴随王爷进宫，偶见过太皇太后。虽然衣着不同，但是外貌却是极其相似。”
黛玉这才想起，那老太太曾经提过一句“这些年来国库尚不丰盈”。寻常商贾妇女，如何会知道国库丰盈与否。自己是看着老太太随口接话这一点上，先入为主，将老太太认为是商贾人家，竟然闹了一个大笑话。
不过笑话归笑话，黛玉回想了一遍自己与老太太对答的言语，觉得也没有出格之处，想来不至于得罪了这位老太太，也就将事情扔在一边了。对老太太几句悲悯的言语，倒是很有些好感，心道：“太皇太后虽然是人上人，却难得将国计民生放在心上。这与历史上那些就知道自己享受的老太后倒是不同。”
走了几步，见紫鹃就在路边等待。手里拿着一个镯子，面上却是喜滋滋的。见到黛玉，忙笑着回道：“追上老太太了。那老太太着实将我与公子夸奖了一顿。这不，顺手就捋下一个镯子，说是谢仪，送给公子的。”
黛玉微笑责备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却如何能收！”却又不免惊讶，这太皇太后送东西，却真是出格，这样的镯子，只能送送妇女，却如何就送给自己一个书生？
紫鹃苦着脸道：“我也推辞了，老太太只是不肯。说老年人要送小辈东西，你却推三阻四，那是不成的。再说也不是送与你，是送与你家主子的，你如何能不收！我就只好收下了。”
见紫鹃那作怪的样子，黛玉不免失笑，摆手，道：“收起来吧。还真责怪你不成。”寻常人的东西，自然是不能收的，但是太皇太后的东西，却是收了无妨。太皇太后乃是天下至尊，若要避暑，定然是前后太监，左右宫女，车马銮驾，规模浩荡。她却这样无声无息的来香山，与自己交谈一番之后就下山，看她目的，竟然是专程来看自己。既然如此，太皇太后定然有深意在内，自己也就顺其自然了吧。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起来不久，就听见外面车马声动，原来是水溶来了。见到黛玉，笑道：“接你进皇城去看热闹，今日可热闹了。”
黛玉惊讶道：“又非节日，哪里来的热闹？”
水溶笑道：“前些日子春闱发榜，今天是新进士跨马游街的日子。昨天在悦香居定下了位置，就是靠窗的一个雅间。你可不晓得，今年的状元榜眼也还罢了，那位探花，还真真非同寻常。生的面如冠玉脸如春风，也真真是南方，才能养出这等人物。如此人物满街探花，那大姑子小媳妇还不乐死？我倒是有些与他担心呢，莫要给香囊手绢木瓜给砸坏了。”原来历年科考规矩，新科进士都要跨马游街。而游街之前，往往先命第三名皇城跨马，选取最好的花朵，供前三甲簪用。这就是探花郎的由来。而探花郎探花之时，也是皇城未出阁姑娘的节日。小户人家的姑娘，再害羞的性子，也免不了躲在人丛中偷窥两眼。再胆大一点的，见着探花郎中意，扔香包手绢木瓜的，大有人在。
所以天朝选探花，首选是相貌，其次才是文才。若是你长得歪瓜裂枣的，或者是白发苍苍的，不管你才华盖世，都当不了这个探花郎。黛玉想到这里，又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满街探花，是何等风采？
黛玉微笑道：“那探花郎是南方人？”想不到水溶说起美男子，竟然是如此兴致勃勃，难怪外面传言，他是个断袖！
水溶笑道：“这便是我来寻你的缘由了。那探花郎，竟然是姑苏人氏。说起来，他与你林家，也是世交。我都打听明白了。本来依照他的才华，皇兄是想要点他做状元的，但是一群进士之中，就他长得最好，只能委屈他做个探花郎了。”
黛玉心猛地跳了一下，说道：“他叫李琰？”声音都变了。
水溶诧异道：“难不成你果然认识！如此乡亲，怎么能不认识一下？”
黛玉笑着摇摇头，说道：“王爷此言，错了。林黛与李琰，本来就相识。今日他如此风光，去见见也好。”突然想起一件事，抿嘴道：“听说我朝规矩，探花郎游街之时，都是抹了脂粉，宛若姑娘的？”
水溶笑道：“你难不成不知？不但探花郎要涂脂抹粉，就是新科进士，也是个个都抹脂粉的。年轻人也就罢了，那些七老八十的，抹上脂粉，真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呢。”
黛玉想着李琰脸上涂脂抹粉的样子，不由又是抿嘴一笑。蓦然之间又想起贾宝玉来：“原来宝玉好脂粉，是有缘由的。世风软靡，非天朝幸事。”不觉郁郁叹了一口气。
水溶听黛玉叹气，以为她是羡慕李琰风光，微笑道：“若是你愿意，明年此时，你也可以如此风光！我去与皇兄说去，添补你一个名额，又不成问题。”
黛玉笑道：“不是因为这个。”
水溶道：“不是因为这个，却是因为什么？哦，对了，梓镌，你将画具也收拾好，太皇太后昨天夜里传了懿旨过来，说明天早上宣你进宫，为她画像。”
紫鹃忙答应着，收拾去了。东西不多，稍稍收拾也就好了。一行人出门，上了马车，就往皇城奔去。
悦香居好大的店面，靠街的雅座居然有十余间。两人靠窗坐下，听下面人声鼎沸，水溶道：“幸好早一点过来，否则过一阵马车也进不来了。”
黛玉道：“莫不成因为这条大街道路宽敞，大家都往这条街上挤？”
水溶笑道：“非也非也。这新科进士的游街路线上，处处都是挤满人的。”
黛玉叹道：“这正是所谓寒窗十年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了。这功名富贵，还真是一个好东西。”不由想起那首好了歌来。
水溶道：“人世汲汲，不求功名富贵，却求什么？可叹世上之人，只见到了功名富贵的好处，却没有看到功名富贵背后的凄凉。”展眉看着黛玉道：“像你这样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黛玉含笑道：“王爷错了。人生在世，汲汲以求功名富贵，不是因为功名富贵自身诱人，而是因为生存艰难。若人人都像王爷那样，做个富贵闲人，那想要追求功名富贵的人，想必也不多了。”
水溶道：“此话何解？”
黛玉解释道：“王爷未曾居于下层，不知下层苦楚。朝廷赋税有限，官府租赋却是无限。再加上其他龌龊，下层百姓，生杀大权，却是基本掌握于官府之手。杀人县令，灭门令尹，不是笑话。一场鸡毛蒜皮的小官司就可以将一个中等之家搞个家破人亡，又加上我国朝律法，百姓告官，罪加一等。下层百姓，想要上告也是无门。百姓们怎么不削尖脑袋想要挤上一层？若能考进去，即便不能造福一方百姓，自己也跻身于人上人之列，至少上面少了一层威压了。”
此时下面一片欢呼，车马响动，原来是进士们来了。紫鹃早就靠着窗户往下面看，却听见她急急叫道：“公子，你看，果然是李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