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怔住，望着黛玉，片刻之后才说道：“隐瞒身份，公子见谅。”
黛玉微笑道：“王爷如此相助，林黛感激不尽。何况王爷亦不曾隐瞒身份。只是不曾说明身份而已。”
水溶笑道：“说的也是。我这般行为，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这样走出去，谁不知道我身份可疑呢。你也定然早就知道了，就是忍住不说而已。难得你却是做出毫不谦卑的神色。”
黛玉微笑道：“人总有私密，林黛也是如此。”
一句云淡风轻的言语，让水溶彻底放松，睁眼看着黛玉笑道：“如若是寻常书生，听闻这样事实，总要有一点怨怼的神色，你却是丝毫不在意，真正是一个洒脱人呢。”
黛玉微笑道：“林黛也有私密，也有隐瞒王爷的地方……王爷能否不查问，如林黛知道王爷身份有秘密却不查问一般？”
水溶微笑道：“你这人，真正有名士风度，说话竟然如此有趣……好了，孤王答应你就是！……想必你也知道孤王要你为谁画像了吧，你……会不会后悔？若是后悔，孤王也绝对不勉强。”
黛玉听他终于自称“孤王”，心中松了一口气，莫名的却又有一点失落。片刻之后才微笑道：“原先王爷虽然未曾说明身份，林黛也已经知道王爷身份非同寻常。王爷祖母，身份更是不同寻常。不过是未曾想过如此尊贵罢了。既然答应王爷的事情，林黛就不会后悔，何况，王爷也知道，林黛一身麻烦，还如此相助林黛，林黛若因此推辞，就是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
水溶抚掌大笑道：“林黛真洒脱人也！”笑了一笑道，“到底是何等样人居然跟你这样的人过不起，我还真想不明白了。”看着西厢房，问道：“不请孤王进去坐坐么？”
黛玉微笑道：“既然如此，王爷请。”外面也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水溶进入屋内，紫鹃欲送茶水，奈何这西厢房东西放置，自己也不熟悉，颇显尴尬神色。水溶笑道：“免了罢。”对紫鹃道：“从这边走，去听香楼，问张主管要二两碧螺春过来吧。”对黛玉展眉道：“这里也是碧螺春最好……你喜欢甚么茶叶？”
黛玉微笑道：“我也只要碧螺春就好。”
水溶点头，对边上的书童道：“你带梓镌过去。”
那书童点头，与紫鹃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黛玉见水溶这架势，知道自己必须要回答了。沉默了片刻，对水溶说道：“王爷，林黛方才对王爷说过，希望王爷不要追究林黛的私密。”
水溶看着黛玉，后者那温柔的脸上竟然是一片坚决。心不知怎么蓦然一软，说道：“孤王没有恶意。不过是想要帮你一把而已。”
黛玉低声说道：“王爷好意，林黛心里明白。如若不是碰上王爷，林黛现在，说不定就是哪处沟渠里的了。只是……此事乃林黛家事，林黛不希望王爷牵涉其中。”
水溶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既然如此决定，孤王也不能勉强……不过孤王今日，要与林公子谈论的，是另一件事情。”
黛玉略显惊讶的神色，问道：“却不知王爷要与林黛谈论什么？”
水溶道：“天下。”
天下！
黛玉面上露出不解，道：“林黛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空有清谈本事又如何？王爷何必郑重其事？”
水溶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昨日小巷巧遇，不是巧遇？”
黛玉怔了怔，说道：“原来王爷是为林黛而来，不是路过。”
水溶微笑道：“正是。孤王得知你在青楼的消息，而且知道漫天花雨姑娘对林公子颇有青眼。那么林公子今夜歇宿，那就顺理成章了。”
黛玉愣神道：“王爷特地上青楼来堵林黛？”
水溶微笑道：“你可知本朝规矩，禁止书生官员上青楼歇宿？”
黛玉吃了一惊，片刻之后才道：“是曾听说。不过谁也没有将这事当一回事。”
水溶道：“不错。这条规矩，已经形同虚设。但是尽管形同虚设，假如有人较真起来，还是有用的。如若孤王将你堵在青楼，再将你的名字往苏州府那里一报。那么，你这辈子，就别想在仕途上进取了。”
黛玉望着水溶，轻轻咬牙道：“林黛想不到竟然得到王爷如此看重。”
水溶道：“其实也没有恶意。将你堵在青楼，用这个来逼迫，不过是想请公子答应一件事情罢了！”
黛玉道：“学生已经答应王爷，去给太皇太后画像。”
水溶微笑道：“你拒绝了本王一件事——你不肯参加博学鸿儒科考试！”
黛玉愣神道：“王爷当日已经答应林黛所请。而且据林黛所知，这个机会已经为张世杰所得。”
水溶道：“当日见你这等风采，也不好强逼于你，也只好罢了。不过回去之后，孤王却将当日诗会种种，上报给皇上。皇上的批复日前已经下来了，皇上的批复是——不管用怎样的手段，都要请你参加博学鸿儒科考试！如若你不肯参加考试，那么，也要请你进京！”
黛玉再镇定的性子，也要大吃一惊！片刻之后才问道：“王爷，这是为何？林黛即使薄有微才，也不过是一个山野书生而已！”
“你果然是山野书生？”水溶哂笑道，“你的身份秘密，孤王既然已经答应你，也就不去深究了。但是看你的举止，看你书童的举止，如何是一个山野书生？孤王去探查过，你的身份户口，大有问题，但是……当今的皇上，是真正唯才是举的皇上！打动皇上的，不是你当日诗会上胡诌的那几句诗，其实，诗写得再好，也与国何用？而是你与孤王，论道时候的那一番话！”
“那一番话？”黛玉自己低头思忖了一下，想不出自己那一番话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片刻之后才道：“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胡说八道罢了。王爷如何能过放在心上？”
水溶笑道：“放在心上的，不是孤王，是皇上……你可知当今天下形势？”
黛玉愣神了片刻问道：“当今天下形势？”
水溶长叹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黛玉道：“莫不是来监督博学鸿儒科考试的荐举？”
水溶苦笑道：“是如此，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只是真正的目的，却是看看此地的民生民情。”
黛玉看着水溶，想不到怎么扯到这么远去了。
“苏州是我天朝最好的地方之一。不但是鱼米之乡，而且每年织造的布匹，占天朝贡品总数的一半。而且，附近还有天朝最好的船坞。制造的船只，甚至可以高达数十丈。”
黛玉点头。这一点，她很清楚。
“只是近年来，却发现苏州府送上的贡品，品质上大幅下降。”
黛玉想起那年贾母与王熙凤的一番话来。丝绸质量下降，连深居在贾府里的老祖宗都深有感触。朝廷觉察，那也是顺理成章了。
“贡品的质量如何会下降？苏州这样的鱼米之乡，如何会连年灾荒？这里的官员是否清廉自守？那才是孤王真正探查的目标所在！”
水溶的最后一句话，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力量。黛玉微微欠了欠身，苦笑说道：“王爷，这样的事情，您居然说给学生听了……您这是拉学生下水。”
水溶笑了一笑，悠悠然说道：“是的，正是为了拉你下水……其实不但苏州如此，我们整个天朝，哪处不是如此……腐败已经成了天朝的痼疾，总有一天，整个痼疾会将整个天朝拖垮。你看现在整个天朝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风光罢了。所以，当日你与孤王提起吏治，孤王就上心了。”
黛玉要说话，水溶摆手，阻止了黛玉说话，自顾自继续说下去：“现在的书生，羡慕荣华富贵者有之，清高自诩者有之，低贱下作者有之。虽然能将孔孟之道全数都背下来，但是，真正有几个人，能将民生放在心上，能将天下放在心上！而你在闲聊之中，也不忘记民生吏治，这一点，你就强整个苏州儒林太多！”
黛玉张口要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辩解。片刻之后才说道：“林黛，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罢了。王爷既然知道这一点，怎么不禀告皇上？”
水溶笑了一笑，声音放温柔了：“你的来历如何，其实并不紧要，关键是，你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心，又有远见。再说……孤王直觉，你不会是居心叵测之徒。如果是居心叵测之徒，得到博学鸿儒科会试名帖，还不欣喜若狂。你却镇定自若，甚至坚决拒绝。就此一点，看出你并非坏人。身份尴尬，或者有多方面原因，毕竟每个人都不可能不出意外，而身份文这种东西，丢失也实在太容易了一些。”
水溶眼神温柔，如一汪春水，似乎要将黛玉的心都浸润了。
黛玉不觉心乱如麻。
黛玉并非有野心的人，但是也并非全然不关心世事的人。水溶言辞，恳切非常，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打动，何况是黛玉？
黛玉离开京师几个月，一路所见所闻，对这个时代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正如红楼梦原著所言，这个时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封建社会终将没落，那是红学家研究的结论。但是身在其中，感触到的，却不是全然的冰冷。对着这个世界，黛玉也有一丝淡淡的留恋。尽管这个时代，不属于黛玉。
然而，黛玉知道，这个时代已经不可挽救。水溶所提的吏治问题，就是皇权统治下的痼疾，黛玉自认自己无法解决，尽管自己有超出时代的眼光。
而且，官场与战场，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何况自己的女子身份。
然而，水溶那恳切的言语，却又让黛玉跃跃欲试。黛玉的灵魂，毕竟还是一个山间小妖，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来到人世间竟然能受到这样的尊重。
说不定自己去试了，还能成功呢？黛玉想。
何况，自己要报仇，正有要借助皇权的地方。虽然与水溶关系不错，但是水溶与宝玉的关系也很不错。而宝玉……不可能不知道贾琏的事情。否则无法解释柳湘莲成为自己贴身保镖的事实。
黛玉沉吟着，斟酌着，心中患得患失，片刻之后才道：“皇上厚爱，林黛还是不能受。王爷见谅。”
“你……”水溶长叹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片刻之后才道：“孤王不能勉强，只能静候公子改变主意。公子如今有些麻烦，若有用得着孤王的地方，只管说话。”心里却想，反正你答应给我进京去给皇祖母画像，一路之上，有的是机会。
黛玉看着水溶，不知怎么心一软，主意就此拿定：“林黛不愿为官，但是有些微见，王爷如果不嫌弃，愿意奉给王爷。王爷若有需要，也愿意充当王爷的头脑。”
黛玉这番话，却是让水溶又惊又喜。片刻之后苦笑道：“你……愿意给我做谋士，孤王还不敢要呢。你是故意的不是？”
黛玉愣神了片刻，才苦笑道：“是林黛想差了。方才这句话，林黛收回。”
水溶又笑了笑，说道：“不，你既然说出口了，就不能收回了……从今之后，你就是孤王的谋士，不过你与孤王的每一句要紧话，孤王都要报备给皇上听，你答应不？”
黛玉想不到水溶谨慎如此，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子遵循主上吩咐，自然没有意见。”
“那就这样说定了。”水溶哈哈大笑，心旷神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