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听白主任说你字写得很好，能不能赐给两幅，壮壮门面？”王队长稍作犹豫便答应了，他铺开宣纸，饱蘸浓墨，大手一挥，一个高大的虎字便咆哮而出，浓墨再蘸，一个仓健的鹰字便跃然纸上。王队长放下笔，笑笑说：“献丑。小汤，我希望你心怀虎行千里之志，身有鹰击长空之能！”汤人楚深受感动，由衷赞道：“王队长的书法不但有大家风范，而且有意味深长之境！队长的祝愿我铭记于心，队长的赐字我深表感谢。”
队部的晚宴似乎有点寒酸，这里远离了城市，没有了城市的喧嚣，同时城市的繁华与相对较高的生活水准也似乎倒退了一两个年代。但是，桌上的人却没有半点沮丧，反而倒显得兴致勃勃。王仲卿队长首先立起半截铁塔似的身躯一一给上午才报到的汤人楚介绍，他指着一个脸色焦黄、身形委琐的中年人：“小汤，这是队里的刘书记。”那人慢吞吞站起来，佝偻着腰、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脸上的褶子堆出几道干巴巴的“笑容”，伸出鸡爪子一样的右手，言语吝啬地应付着：“不敢，刘仲秋，欢迎。”之后便像是双腿支撑不住他那矮瘦的身躯一样，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队长又指着对面一个身材粗壮满面春风的中年男子说：“这是队副，胡良富。”胡队副热情地和汤人楚握过手，笑嘻嘻地坐下后，队长最后给汤人楚介绍：“这位是我们这儿的技术主管，队里的灵魂，我们的靠山，申家政，申工。”申工很谦逊，略显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太自然的笑影，很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欣慰：“好啊，以后我就不是单打独斗了，我也有帮手了，只是以后会很辛苦，小汤你要有思想准备呀。”此情此景的汤人楚，心下备感激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远离家乡几千里，还能够享受到这样一桩接一桩的亲情。其实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和沐英不期而遇的时候，白嘉珲正好路过，那个表面上很平常的场面在外人看来是相当不一般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大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往深处多想几层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自从他报到至今所受到的礼遇当然也是空穴来风的了。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学生远没有他这样的幸运。
“好啦，咱们闲言少叙，言归正传。今天为了给我们的汤大学接风洗尘，队部特备了几样小菜，两杯水酒，不成敬意。汤大学既然到了我们这，今后就是我们的弟兄，大家要鼎力照顾。汤大学，说两句。”汤人楚有些鼻子发酸的感觉，深情地向在座的环视一圈，激动地说：“非常感谢各位领导的盛情，我一介书生，工地的事一概不知，又是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指教，以后有什么得罪之处，各位比我大，可要多多包涵。”胡队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还是人家文化人，讲起话来就是中听，来！******汤大学，我先和你喝一杯！”汤人楚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一直也是在学校这个文明环境里度过的，粗鲁的话很少进耳，乍一听这样的话心里自然觉得很是恼火，脸色也就倏的一下暗了下来。王队长察言观色大觉不妙，连忙圆场，“老胡，你又搅局，这干什么都要讲个规矩，老传统，先干三杯，之后再自由活动，来先干第一杯！小李，过来倒酒！”
随之而来的气氛也再次恢复了融洽，大家推杯换盏，直至酒意朦胧，才一个个晃晃悠悠地各回寝室。
入夜了，山里的夜格外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将近半夜的光景，汤人楚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拍打窗棂的声音惊醒。他披衣下床，关好开着的窗子，正要扭身回到床上，突然觉得有些内急，只好穿上裤子，打开门向厕所走去。当他一身轻松的走出厕所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厕所里味道有些难闻，憋得实在难受。仰望天空，只见点点繁星似一颗颗明珠，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四周的山峦在微弱的星光下，起伏着延伸向远方。正急的秋风掠着树梢，给这宁静的深山又平添了几分沉寂。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汤人楚机警地躲到围墙的拐角处，向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向这边移了过来。很快人影进了大门，径直向队长室走去，开门声响过，灯光陡亮，窗户上映出来的人影分明就是王队长。“这么晚还去工地，白主任说的可真是没错，这个王队长真的不简单啊！”汤人楚躺在床上还在一个劲地嘀咕。
二
一夜秋风刮得天空湛蓝如洗，清亮灿烂的太阳跳出层层的山峰神气活现地向人们展示着明媚的笑脸。汤人楚吃罢早饭收拾好房间正要去找申工，恰巧申工来了。“小汤啊，今天我带你去工地，先熟悉一下情况。”申工说。“是啊，我正要去找你呢，那现在就走吧。”
队部离工地很有一段路，走上山间的小路，申工就开始向新来的大学生介绍起了与队里工作有关的一些情况。“我们队一共有四十几号人，都是当兵转过来的。四川、湖北各有十来个，其余的大部分是山东人，我是云南人，属于少数民族，我所说的少数民族是指这三个省份以外地方的人。部队有个积习，就是老乡观念很强，我们这也不例外。你昨晚认识的几个人中，王仲卿是山东人，刘书记是湖北人，胡良富是四川人，小李也是四川人。”“我看那个小李人挺老实的。”申工哂笑着看了一眼插嘴的汤人楚，打了个咳声：“这个人哪，实在是太老实了！太老实了自己要受气，别人也得受连累。唉！他呀，不应该找个漂亮的老婆！更不应该找一个既漂亮又刚烈的老婆！”小汤笑了，大不以为然地说：“老实的人就应该找个漂亮的老婆，只有这样漂亮的女人才能有个善待，申工你这话有失公允。”“小李的爱人就在队上，你可能还没见过。好，年轻人，我不和你争，过不了几天你就知道我的话是对是错了。”“申工，你话里有话，能说说吗？”“不能，我只是提醒你，正像你说的，你新来乍到，要多观察，少说话，因为人们都有故意隐藏而不想为人知的一面。别看就这四十几号人，可不是一潭死水。小汤，你看到那个村庄了吗？”汤人楚顺着申工手指的方向望去，山坳里确是有一个不小的村庄，隐隐约约地看得出来，那村子很是破落。房子像是干打垒的，院落也只是用树藤子围成，有的还东倒西歪的。虽然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可村子里依然是阒无声息，不见一个人影。“这村一定很穷吧？”汤人楚问。“可不是。我们待的这个地方是河北省最穷的一个县，也是全国五十六个贫困县之一。你看这山光秃秃的，这地都是沙地，沙地是长不出好庄稼的，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农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他们吃什么呢？真是受尽了贫穷的煎熬。虽则如此，村里却有两朵人人乐道的金、银花，很有些人为这两朵花费了不少心思啊，并且有一个人已经把花摘到手了。”“申工，你真会说笑，这秋风肃杀的哪还有什么好花？”“我说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花，而是指人，指两个漂亮的女人，你看过三国演义吧，那大乔小乔。”“哦，明白了，那又怎么样？”申工接着说：“而今，大、小乔都已经名花有主，大乔结婚十年仍是风韵不减，只是没有一男半女，再加上男人常年在外，所以也就免不了一些个狂蜂浪蝶的觊觎；小乔在村里的学校教书，有个女儿今年已经八九岁，好像已经上二年级了，送你来的那个白主任一片好心，知道小乔家道艰难，也时常帮助一二。”说到这他停住了，“小汤，你看那边。”申工向通往村子的一条小路努努嘴。正有一个人扛着一条面袋子向村里走去，汤人楚仔细辨认一下，“那不是公务员小李吗？”他边问边看申工，申工笑了：“可不是。你知道他要到哪去吗？你看村里那座最高最好的房子。”受申工的提醒，汤人楚才注意到村里果真是有一处鹤立鸡群一样的房子。“那就是老大金花家。”申工说。果然，过了一会，小李进了金花的院子。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工地，工人们已经上班了。“这是二号桥，我们队一共施工三座桥和两座隧道，你是学桥的高才生，以后就把这几座桥交给你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呀！”“不用担心，我会告诉你怎么做，施工比上大学简单多了，你学的是这个专业，一说就通。”之后师傅、学生就果然进入了角色。
太阳将要隐进西山的时候，汤人楚和申工才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队部，正巧一个身材玲珑、面目姣好的女人正在收被子，申工回头对汤人楚说这就是小李的爱人。汤人楚点点头，轻声说：“我想到了。”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汤人楚伏在办公桌旁整理完申工传授的施工知识已经是十点钟了，他合上笔记本，回想着申工说的那些话里有话的话。“金花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看样子那房子是混凝土做的，她家哪来的那东西？莫非是我们这供应的？小李给她家送的应该是粮食吧？是他给买的？不会吧，他到哪里去买？难道小李也是那些费了不少心思的人中之一？不会吧，那么老实的人，又有那么漂亮的老婆。是别人让他去送？那是谁让他去送呢？是他的老乡胡队副？不像，胡队副脾气那么火暴，干那种风流事的可能性不应该很大，再说他一个队副，队里的事他做的了主？刘书记？那个猥琐样也不至于吧？难道是王队长，今天申工的话外可是有弦音哪。不会吧，那么好的修养，那么高的素质，怎么会做那种下三滥的事？那么申工说的那个摘了花的人到底是谁呢？”他正在苦思冥想，院外突然人声嘈杂起来，接着便是一片喊打之声，接着便是一阵脚踢声、凄惨的呼痛声，惨痛的声音凄厉地叫着：“不要打，我是你们的队长。”只听一个激愤声音：“你这淫贼竟还敢冒充我们的队长，弟兄们再给我打！”又是一阵砰砰声，之后就只能听到呻吟声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严厉的声音：“你们为什么打人？”汤人楚听出来了说话的人是刘书记，他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淡淡的月光下站着一群人。只听刘书记又说：“这是谁呀？他怎么啦？”人群中有人接茬：“不知道是谁，他在小李窗外向里偷看，正好让我们撞见，这肯定是个流氓。”“把他头上的麻袋摘下来，看看他是谁，然后送公安科。”刘书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过了一会儿人群中一声惊呼：“王队长？怎么真的是你？我们可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们怎么能想到你会干这样的事？快，把队长抬进屋。”一席话把个汤人楚只听了一个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要不是自己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一定不会相信这是真的，这可真的中了一句话：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短短几天，一个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竟是翻了一个个儿。白居易的“试玉要烧三日满，辨玉要待七年期”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他回想起申工的话，不由得脊梁沟里冒出了一股凉气。他跌坐在床上，久久缓不过神来……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第二天更大的事情发生了。
一根房梁，三尺白绫，一把方凳，断送了小李爱人美艳如花的生命。
当天半夜，王队长的外屋断断续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就心中有鬼的主人战战兢兢地透过门缝，张望之下，不禁毛骨悚然，一个身披白纱的影子面墙而立，那形象分明就是刚刚死去的女人……
队部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得满城风雨。
人命关天，队部上下免不了一场忙碌，来来去去的小车、人流折腾了好几天，才算风平浪静。这期间，白主任也来过两趟，只是到汤人楚这里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就匆匆而去。
这一天，汤人楚正在宿舍里整理内业资料，刘书记敲门进来。说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又问了问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就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小汤，你怎么认识的沐英啊？”“哦，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来报到的时候正好遇见她。”“我说呢，这倒也难怪。”汤人楚隐约觉得刘书记话外有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刘书记故作不知，继续自己的话题：“今天我去处指挥部开会，正好碰见沐英，她让我带给你一封信。”说罢递给汤人楚，然后踱到墙上的那两幅字跟前，喃喃地说：“真是人面兽心哪。”摇摇头出去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她告诉汤人楚自己再过几天就要返校了，有些事希望能和他当面谈谈，要他晚上不要出去，落款是沐英。汤人楚心想：聊就聊呗，还预约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再说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写信做什么。他哪里知道那种少女所特有的心思，很显然沐英是在制造一种氛围，一种刘备过江东招亲的氛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