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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楼

我的脚步很轻,但是踩在布满水珠的草地上,还是难免会发出轻轻的声音。我屏住呼吸走在前面。距离那蓝色帐篷越来越近,我甚至透过光线看到了那帐篷里横卧着两具人形的躯体,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在我心头升起。

“怎么?”章怀轻轻地问道,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然后我慢慢地低下身子,悄悄地向帐篷挪了过去。帐篷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轻轻地翻了一下身子,也就在这时,我看清了帐篷里两人的身体轮廓,那两人身材婀娜,还都留着披肩的长发。

是女性,我在心里说道。帐篷上的拉链半开着,我凑了上去,入眼的是一张瓜子脸,小巧的鼻子像块玉石一般镶在雪白的面孔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点点地抖动着,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动,是傅纯。

她还活着,因为她的胸膛在轻轻地起伏着。

“嗯?”从傅纯的身边传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薛兰的脸也露了出来,她将胳膊轻轻地搭在傅纯身上,虽然被帐篷外的声响惊动,但她似乎还没有从酣梦中醒来。

“是她们。”我回过头来对章怀说道,“她们还活着。”

我没有用摄像机记录下章怀这一刹那的表情,实在可惜。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先是浮现出了一种惊喜的神情,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然后他的嘴歪了歪,显然对薛兰和傅纯两个人突然在这里出现感到愤怒和不满,接着他皱起了眉头,应该对眼前看到的场面感到不解,最后,他用一句怒吼结束了沉默。

“你们两个人,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章怀大叫道,“薛兰,你起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睡在帐篷里的两个人被章怀的叫声惊醒了,傅纯的眼睛张开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正在发火的章怀。薛兰从睡袋里拱起了身子,她只穿了一件短T恤,丰满的身体在微光中分外迷人。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章怀,其实在这种场合里,我是多余的人。当然,傅纯也是。

薛兰抬起眼睛看了我们足足有三十秒钟,才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是你们啊。”

我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她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在我和章怀的预料之中,薛兰和傅纯可能被困在那个黑暗的三层楼房中,也可能倒在山间的某条小溪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嘴中塞一粒野果。但她们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没有受到食品缺失的困扰。至少我看到的傅纯和薛兰的面孔都是白里透红,不像营养不良,而且她们睡在野外的帐篷里如同睡在自己的卧室里一样轻松和惬意。只是在家中她们会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而在这里,她们的身体是塞在睡袋中的。

在这样的深夜,一个被困在深山里的女孩如果见到她的恋人,她一定会扑到恋人的怀中,即使再自我的人也会如此,但是薛兰没有,她接着说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心中一凛,我们是被那行脚印引到她们身边的。

“你的手机为什么关机?”章怀的话像机关枪一样从嗓子里喷出,“为什么进入那栋楼房后就再也没有你们的消息?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度日如年?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对着薛兰说的这些话,但睡在最外侧的是傅纯,傅纯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你是章怀吧,你火气那么大干吗?”

薛兰则怔怔地看着章怀,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对傅纯说道:“你们是怎么离开那栋三层楼房的?”

我并没有期盼傅纯能回答我的话,但我盯着她的眼睛,言语可能骗人,但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如果她不讲真话,她的眼睛会背叛她。

“那座三层楼……”傅纯想了想,极轻松地说道,“没有人住,只是一栋空楼,很奇怪的是里面虽然布满了灰尘,但家具却显得并不陈旧。不过我们发现那栋楼房后面竟然有一片野生的芭蕉林。于是,我们得以补充粮食,并且一直向平安渡口走来。这里的山泉甘甜无比,比任何牌子的矿泉水都要好。”

我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傅纯,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话天衣无缝,还因为她竟然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

薛兰轻轻地转过头来,她的右颊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足有十厘米长,这又换来章怀的一阵大叫:“你的脸怎么了?”

“被山间的荆棘划的。”薛兰轻轻地说道,“你何必那么激动?谢谢你们来找我。”

章怀再次被薛兰的话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脸色通红。说心里话我很同情他,谈恋爱最害怕的不是争吵,而是对方的不在意。薛兰现在的态度,就是对章怀极不在意。

这时傅纯对我说道:“我记起你了,你是钱琨对吗?”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傅纯接着说:“谢谢你们到山林里面来找我,你的眼神很奇怪,你看到了妖怪?”

“没有。”我苦笑着说道,“只是听到你这样对我说话,我不太习惯。”

傅纯用那双美丽的眼睛瞪着我,似乎更像一只妖怪。

“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宿营了。”薛兰对章怀说道,“我们一起走吧,对了,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是开车来的。”我对薛兰说道,“你们还需要休息吗?”

“睡在床上比睡在这里更舒服。”薛兰回答道,“我也想回家了。”

章怀呆呆地看着薛兰。两个女人突然来了精神,猛地从睡袋里爬了出来,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麻利地将睡袋叠好塞入登山包,接着将帐篷收起缩成包裹状。最后,傅纯背起了帐篷。整个过程极快,连五分钟都没有花去。

“走吧。”傅纯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薛兰和傅纯走在前面,章怀突然拉住了我。

“钱琨,薛兰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想她也不应该说出这种话。”章怀看着我说道,“‘睡在床上比睡在这里更舒服’,如果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她的脑子一定被烧坏了,我也省心多了。钱琨,薛兰变了,不是因为她对我的态度,我是说,她的性格似乎在短短几天内出现了变化,我是她的男友,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种事情我完全能够感觉出来。”

“我知道。”我低声说道,“不仅仅是薛兰,还有傅纯,傅纯也变了。”

路很滑,我们走得很慢,傅纯和薛兰走在前面,我想着她们刚才与我的对话,尽管她们神情自然,但我可以肯定,她们撒谎了。她们的样子不像是这几天仅仅依靠吃芭蕉来生存的——即使再能吃苦的女孩子,当她们依靠吃芭蕉喝山泉水的方式生存了数天之后,她们还是会崩溃,会流泪,但她们俩平静得像是刚刚在某个饭店里吃过大餐。她们对于她们这几天的经历几乎就是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概括的,这更有问题,也就是说,她们心中一定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她们决定瞒着我们。

这个秘密是薛兰和傅纯的空白期,也就是从她们进入那栋三层楼房直到这个夜晚被我们找到,从4月29日的傍晚到5月3日的深夜,中间相隔四天,整整九十六个小时,她们是怎么样度过的?

我不知道。我对自己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当我重新见到她们两个的时候,有一股陌生的感觉在心头萦绕。这两个人,我像是第一次见到。

尤其是傅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她最后对我说的十句话都是由这四个字组成的——“不要烦我”。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与她说话是在两年前,我那套登山装备,也是在两年前买的。

而傅纯今天对我说的话是“我记起你了,你是钱琨对吗”。

我以为她已经忘了我,即使记起我,也是记忆深处那段挣扎,一如现在的我见到她的感觉。

我看了看傅纯走在黑暗中的身影,她的身体婀娜依旧,突然有一股奇特的感觉在我的胸膛里徘徊,有点心酸,有点感动,还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点点激活着我似乎已经冰冷的心。

傅纯真的变了,她竟然能与我温柔地说话了。

在黑暗中,我苦笑了一下。

时近午夜,山路变得越来越滑,傅纯和薛兰走得很慢,我们也是。我和章怀在路上很少说话,我们俩都在思考,思考她们是怎么样度过这九十六个小时的,但是无法找出答案,因为答案在她们的心里。

就这样走了大概有一个半小时,左腕上的手表显示已经是5月4日的凌晨两点,我们终于走回到来时的山路上。

山路上空荡荡的,那辆卡车已经消失了。我们的汽车还停在山路边上。

“车呢?”章怀对我说道,“那辆车呢?”

我走到山路中央,拿着探照灯向山路北侧照去,破碎的柏油路似乎睡着了,路面上没有任何异物,但脚印依然留在原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子在草地里寻找着,指尖满是露珠,偶尔会有一两只小虫被我的手指惊醒,但我要找的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了。

“你在找什么?”章怀问道。

“那张人面。”我说道。卡车的车辙印还在,脚印也依旧,只是那辆老式卡车不见了。

“你们在打哑谜?”薛兰指着前方的那辆江淮瑞鹰说道,“那不是你们的车?”

我对着章怀摇了摇头,那辆跟踪我们的汽车突然消失了,它像鬼魅一样地出现,像鬼魅一样地停在这里,又像鬼魅一样地消失。

“走吧。”章怀对我说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我站起身来,薛兰和傅纯站在距我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她们身上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朦胧而又迷离。这个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她们两个确实像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走吧。”我站起身来,“我们也确实该回家了。”

薛兰拉开了车厢后门,钻了进去,接着傅纯也钻了进去。我听到章怀哼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薛兰会坐在前排。

我走到了车前,下意识地照了照前方的山路,来时堵在路上的那棵树已经被人搬走了。

“我来开车吧。”我对章怀说道,“你够累的了。”

他对我点点头,钻到了副驾驶座的座位上。

我拧动了钥匙,将发动机点着火后一点点将车转了个120度的弯,瑞鹰的性能很好,轮子剧烈扭动了几下之后,车头已经对准我们来时的路。

“你别开太快了。”章怀对我说道,“虽然这条路在晚上不可能有车与我们对开交错,但还是要注意安全,对了,你困的时候就叫醒我。我有些倦了,先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车子向前冲了出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睡在副驾驶座上的章怀身上传出了熟睡时才会发出的鼾声,从倒车镜里望去,后座上的薛兰也已经歪头睡着了,只有傅纯呆呆地凝视着窗外。

“你还没有睡?”我对她说道。

她对我点点头。

“这几天你们真的是这样熬过来的?”我轻轻地说道,“可真不容易。”

“还好。”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将音响轻轻地拧开,音量很低,两个睡着的人并没有被声音惊醒。我将MP3的数据线插到音响里,找到了我最喜欢的那首歌。

是首老歌,《漂洋过海来看你》,娃娃略带沙哑的嗓音顺着音响一点点飘到耳膜里。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

我轻轻地扭动着方向盘,从倒车镜里看着傅纯的表情,她的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窗外,丝毫没有注意这首歌。歌曲终于唱到了最后一段。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

我对傅纯说道:“你好久没有听这首歌了吧?”

“这首歌?”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但接着又把目光转向窗外,“这首歌很好听啊!”

我转过头去,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的回答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你最喜欢听的一首歌。”我对她说道,“我也非常喜欢。”

“哦。”她看着窗外,“那看起来我们有点共同语言了。”

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嗓子微微有些发干。就在此时,我清楚地看到右侧山路边上站着一个圆乎乎的身影,在车灯的照耀下我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她长着一张圆脸,向后盘起的头发微微发黄,是个女人。就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她的眼神,她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

“有人!”我说道,汽车已经飞快地从那女人的身边驶过,“傅纯,你看到没有,刚才山路边站着一个女人。”

傅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以为然。

“我没有看到。”她将衣领拉起,将脑袋向衣领内缩了一缩,“钱琨,我要睡了,这首歌很好听,不过你还是把音量关小一些,别吵醒他们。对了,你要注意安全哦。”她对着倒车镜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她一个人站在山路边,也许想等车载她回去。”我对傅纯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把她带上?”

“你的眼睛花了。”傅纯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女人。”她笑了笑,“你太疲倦了吧,出现了幻觉。”

不是幻觉,我可以肯定不是幻觉,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眼,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如同生物实验室里的医生看着小白鼠一般看着我。傅纯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她怎么会没有看见呢?

“我真的要睡了。”她慢慢地合上眼睛,轻声地说道,“你要慢点开车啊。”

我从倒车镜里看着傅纯的脸,她像个孩子一样蜷在座椅上睡着了。我终于把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其实,你好久没有这样跟我说话了。”

“嗯。”傅纯轻轻地哼道,“我要睡觉了,你注意安全。”

我关了音响,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繁星密布,我轻轻扭开了窗户,一阵冷风打在额头上,带有点初夏夜里特有的温柔。

车开得很快,我用了四个小时就跑完了这条山路,重新拐上高速公路时,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上午时分,我又和章怀换了一下位置,由他开车,我来到副驾驶座上睡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5月4日的深夜,章怀从合宁高速公路上将车开到了淝城,然后顺着312国道将车驶回了滨城。我醒来的时候,路边竖着一块宽大的绿色路牌,“滨城”。颠簸两天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中。

“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章怀问我,我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女孩,她们正在贪婪地看着窗外,仿佛第一次来到滨城。

“你问她们。”我说道,“问问她们想到哪里。”

“回家。”薛兰对章怀说道,“你先把我们送回家。”

“先回你的家,还是傅纯的家?”章怀问道。

“你把我们两个都送到薛兰家里。”傅纯说道,“我还有些东西放在她那里。”

“那等你拿好东西以后,我再把你送回家?”

“不需要了。”傅纯接着说道,“我可以在薛兰家住,也可以打车回家,你们太累,也要早点回家休息。”

章怀看了看我,我对他点点头。

薛兰的家很快就到了,傅纯下车的时候对我微微地笑了笑。我突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

“过几天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对她说道。

“好!”她对我点头笑了笑,嘴角边淡淡的酒窝显了出来,“你给我电话就行了。”

“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吗?”我又接着说了一句。

“号码?”她怔了怔,“你打过来吧。”

我掏出手机按下她的号码,数秒钟后,傅纯的手机传来了一阵歌声,她掏出手机后微微皱了皱眉,“我是有你的号码的,可为什么你的号码被标上了‘坏蛋’两个字?”

我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章怀在我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们赶紧回家吧,睡觉前记着吃点东西。”章怀对她们说道,薛兰对他点点头。我看着傅纯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内,在消失之前,她似乎回头又看了看我。

“老大,难道你不想去吃点东西吗?”章怀拉开车门对我说道,“你又魔怔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想到哪里吃饭?”

“我想吃猪蹄,就去田家庵水厂路那家猪蹄馆吧。”章怀对我说道,“我们在饭桌上还要好好商量商量。”

章怀是个急性子的人。但急性子不代表他反应慢,有些人急性子恰恰是因为他太聪明了,章怀就是一个典型。当一盘凉拌蒜泥猪蹄和一份鸡蛋韭菜饺子上桌时,他已经对我讲了足足有二十分钟的话。

“这里面问题很多。钱琨,我们是被那行脚印引到薛兰和傅纯身边的。我们为什么会发现那行脚印?是因为我们被车跟踪,在山路上停住了。正常情况下,她们俩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还有,她们是不可能仅仅依靠芭蕉果腹的。”

“闽省不是海南,乌陀山山区天气寒冷,五月份就算有芭蕉也是生的。”我说道,“生芭蕉是不能食用的。”

“她们有事情瞒着我们。”章怀将一块猪蹄塞入嘴中,“她们在乌陀山那栋三层楼房里一定遇到了一些事情。”

“也许不仅仅是事情。”我记得章怀对着薛兰大叫时薛兰的表情,薛兰既没有对章怀的关心有任何感激,也没有任何愤怒的反应。这不正常。

还有傅纯,我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我记得我们最后二十次见面,每一次都在争吵,她对我说过这样一句琼瑶剧里才有的经典对白:“我永远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永远永远不想再接到你的电话,永远永远不想听到你的声音。记住,是永远永远。”

“你在想傅纯。”章怀对我说道,“说心里话,我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对你,这一趟去还是有收获的吧?”

“傅纯给我的感觉很陌生。”我说道,“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对我说话。薛兰对你的态度我也很陌生,她们像是遗忘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章怀问道。

“也许是记忆中一些不快乐的事情。”我有些低沉地说道,“也许是记忆里一些开心的事情。对了,我还在回程的山路上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女人,但傅纯说她没有看见。我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你有什么想法?”章怀问道。

“没有想法。”我说道,“你与薛兰是恋人关系,你应该能从她身上找到些答案。”

“你呢?”章怀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轻声道,“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章怀把我送回了家中,我打开电脑,打开QQ,群里并没有人回答我关于“TOT”这个单词含义的问题,我又打开了我公共知青沙龙里的博客,我想把这两天的经历写下来。

写些什么?是遇到了那辆幽灵般的卡车,还是回来的路上遇到的站在路边的那个女人——在那样的黑夜,一个正常人是不会站在那里的。

其实我只想写我自己,写出我的感受。

傅纯好像完全忘记了与我之间的不愉快,她对我就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在分手的那一刻,她甚至连她把我的名字在手机里输成“坏蛋”都忘了,但她绝对没有失忆。因为失忆之人的无助和莫名,在她身上都没有体现。

她显得非常沉着,甚至比我记忆里的她更加沉着和冷静,狮子座的女人总是容易冲动的,但傅纯现在像是处女座女孩一般冷静。我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沉着。

我记得星相书里说过,我和处女座的女孩更合适,和狮子座的女孩不合适,因为我是双鱼座。

我的脑子乱极了,最终还是觉得要在博客里求助一下,看看有谁知道“TOT”这个单词的意思。写完这篇求助的博客,我关上了电脑和台灯,打开窗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发呆。

我在六年前认识傅纯的,那时候,她在我朋友开的一家电脑公司里做文员。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存在着一见钟情,但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爱上她了。

那一天我喝醉了酒,跑到朋友的店里玩游戏,她给我泡了一杯茶,我对她说了声“谢谢”,她淡淡地对我笑了笑,“你喝得太多了,喝酒真的很伤身体。”

我当时很感动,真的很感动,她笑的时候会有一个淡淡的酒窝在瓜子脸上显现出来,很温柔,很美丽。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去看电影。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大衣,像一个中学毕业生。我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西服,拉着她的手,像叔叔牵着自己的小侄女。

她当时住在她姑姑家里,电影到了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才结束。我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她姑姑家的小区大门已经锁上了,只有翻墙才能进去。

我先把她的身体托上了围墙,然后自己爬上围墙,然后再跳到围墙的另一边,用自己的背去接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很柔软,带有女孩子特有的香味。

后来她跟我说,那一刻她爱上了我。因为她觉得我珍惜她要超过珍惜自己,还有我的背很温暖,让她觉得很踏实,很安心。

那一年我二十六岁,现在我三十二岁。沧海桑田,青春已逝。

我们第一次吵架应该是在五年前,我放东西的声音重了,她非说我是故意的,那时我对她发火,然后她不断地用脚踢我的腿。终于我被踢急了,也给了她一脚。结果一脚把她踢哭了。其实她是穿皮鞋踢我,我穿的是拖鞋,而且压根没有用力。

然后争吵就像秋天草原上的野火一般,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天,直到三年前我们分手,直到两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联系。

我一直以为她把我的手机号码删去了,没有想到她一直保留了下来,只是我不再是“钱琨”,变成了“坏蛋”。

我记得古龙说过一句话,当一个女人说你坏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泄气,她是爱你才这么说的。但如果一个女人把你称作坏蛋,又意味着什么?

只是意味着我们不仅仅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腾起,像是在燃烧我内心深处的记忆。

时间过得很快,从乌陀山北部回来已经三天了。章怀没有再给我电话,仿佛从乌陀山回来之后,他也消失了。这也难怪,他需要弥补他与薛兰之间的裂痕。

我近乎茫然地完成着我手头的工作。没有接到他们的电话,就代表薛兰和章怀恢复了正常的状态。至于傅纯,我害怕她又突然想起了我与她过去的争吵,我没有勇气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我害怕她再对我说那些永远永远。也许,在她没有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之前,留下个永恒的美好记忆最好。

因为我至今还深爱着她。

5月8日,雨从早晨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一直下到夜晚,天气异常闷热,我想到去看看博客上有没有人回复我的帖子。博客里的跟帖倒是不少,对于“TOT”的解释也很多,不过都没有太多实际意义。还有一位高手把“TOT”看成了“TOP”,不过帖子的最后,一位朋友提出了一种极有意思的解释。

“TOT这个单词不一定是英文单词。”

对啊,我怎么这么笨,这个词不一定是英文单词!

我的柜子里,摆着西班牙语和德语词典,以前做足球记者的时候经常用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翻出了这两本词典,词典上的灰尘很厚,拿到电脑桌前时,房间里扬起了一阵浮尘。

我先是翻出了西班牙语的词典,没有查到“TOT”这个词,接着是德语词典,这次查得倒很快。

TOT:死的、无感觉的,形容词;死者,名词。

“TOT”这个词竟然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呆呆地坐在电脑桌前,那么如果一块木板上刻着德语“TOT”,应该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应该是,亡灵之地!

亡灵之地!亡灵居住的地域!

冷汗一点点地顺着发根渗了出来,我想起傅纯拍下的照片,在那栋三层楼房里拍下的黑暗照片。乌陀山北部本来就是无人区,怎么会跑出一栋欧式别墅来?

欧式别墅。德文标牌。

还有那辆幽灵般的汽车,为什么驾驶座上只剩下一根木棍?为什么会出现那行脚印?

其实那些东西出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们停车,即使我们不愿主动停车,山路上还横着一棵树。停下车后,我们就会顺着脚印寻找,脚印的终点,就是傅纯与薛兰。

我的心如同跌入了冰窖。

原本一团糨糊的大脑似乎开始一点点思考问题了。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们把傅纯和薛兰带回来。

为什么要我们把她俩带回来,为什么?

这样做究竟要掩饰什么?

我想起了傅纯对我说的那些话,她似乎不再记得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争吵,也不再记得她最喜欢的歌是《漂洋过海来看你》。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

我又想起了薛兰,她对章怀冷淡的反应,似乎她根本就忘了他们是一对情侣。

在她们身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只是她们接受了发生的事情,而且希望隐瞒下来。

我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一群人在野外孤岛探险,结果在孤岛上中了僵尸的病毒,然后每个人都掩藏了被感染的事实。接着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家里,僵尸的病毒开始通过这些被感染的人在人群中一点点蔓延,直到最后毁灭了整个人类世界。

这样的剧本很多,好莱坞的编剧和导演们从来不会放过这种把僵尸和人混合在一起的好题材。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我又不得不把电影情节与现实结合在一起,傅纯和薛兰,会遇到电影里类似于僵尸病毒的病菌或者类似物种吗?

应该不会吧,但如果真的遇到了,怎么办?

那么章怀现在的处境就会最危险,其次就是我。因为如果薛兰和傅纯身上真的存在异状,章怀是她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而我是章怀的朋友,亲自从乌陀山北部把她们接了回来。

我该怎么办?

我赶紧掏出手机,给章怀打了一个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话筒那边杂音无数,汽车喇叭的鸣叫声混合着像是商贩叫卖的吆喝声。我还没有说话,章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在哪?吃了饭没有,没吃饭过来一起吃饭?”他说道。

听到章怀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这看起来不像是被某种病毒感染的情形,他的声音是原声,表明他没有被人灭口。

“还没。”我说道,“章怀,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没吃饭就过来吃饭。”他根本没有注意我在说什么,而且声音突然压低了,“傅纯也在,刚才她还说起了你。”

尽管我对薛兰和傅纯有了新的看法,但是听说傅纯谈起了我,我觉得喉结移动了一下,“她说什么?”

“她说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没有好好谢谢你。”章怀的声音压得极低,“钱琨,我觉得她们这次从乌陀山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薛兰也温柔了许多。傅纯可能把过去的不愉快都忘记了,你的机会来了。”

章怀的话语中全是他享受爱情时的得意,却非要扯上我,显示他不仅有儿女情长,而且还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情。不过看起来章怀好像没有问题,我对我刚才的想法有些怀疑。也许,是我多虑?

“你们在哪里吃饭?”我问道。

“在前锋小区里的排档里,你应该知道这里,这里算是滨城小吃的一个集散地。”他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孩子吃饭有点不方便,你不来我真是不好意思。”

“我十分钟后就到,到的时候我打你电话。”我说道。

我推开窗户,雨并不大,但总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章怀说得也对,她们回来后真是性格大变。如果我刚才的推测是错误的——我总不能根据一块写着德文的木牌就确定傅纯和薛兰出现了异变,也许那牌子上写的不是德文,而是葡萄牙文或者法文。或者,那仅仅是三个字母,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这一切都不重要,现在我要去见见傅纯。

我长吸了一口气,我每次见傅纯的时候,总会觉得心跳得很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了一眼放在鞋柜上的雨伞,套上了皮鞋。

尽管下着雨,但是前锋小区的排档摊上仍是热闹非凡,这里几乎集中了滨城的所有美食。在这里仅肉串你就可以吃到烤肉串、铁板肉串和油炸肉串。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合在空气中,火腿鸭的香甜味道透过卤货摊上的玻璃一点点渗了出来,臭豆腐的味道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一位摊主夸张地打着赤膊站在烤炉前,一只手持着插满小鱼的铁钎,另外一只手像变魔术般晃着装满孜然、胡椒和辣椒粉的小罐,不断地把这些作料撒向铁钎上的小鱼。就在我准备给章怀打电话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钱琨。”

我抬起头来,傅纯站在烤鱼摊后,额前垂着刘海,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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