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阳光温暖。李平柏一早接了那海的口信,就前往白云塔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在前引路,出了门,早有僧人拉过一辆马车,小沙弥携了他,坐在上面,命驾车的黑脸和尚赶车东去。
约莫三炷香的功夫,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西侧一溜是几间念佛堂,东侧是清一色的禅房,所有建筑均为硬山式,李平柏心中不由得赞叹一二。
随沙弥进入院中,景致更是轩峻壮丽,且院中树木山石皆在,恍若人间仙境。走入一条大甬路,拾级而上,抬头迎面看见一个乌木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白云塔”,后有一行小字。进了塔来,对着门口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释迦摩尼现世图,地下两溜十几个蒲团,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道是:
上联:净土莲花,一花一佛一世界。下联: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沙弥将李平柏引入房内,双手合十,不疾不徐的说:“那海主持正在做早课,请施主在此暂作停留,他随后就到。”
李平柏闻言,便候在齐云塔内,他头上一顶白纱帽,如扇的睫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疲惫,一身青色的长袍,领子、袖口、衣襟边上是滚边的菊花绣。
腰里是一道黑色的绸制腰带,一把乌木剑鞘的佩剑握在手里,长身玉立,星眸剑目,一双皂色的六合靴衬的他格外高大。等了有两注香的光景,不知怎么了,心里就像走着火,周身发热。
李平柏隐隐约约的期待着那海的到来,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正忐忑不已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人在笑,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李平柏纳罕道:“寺庙乃清净之所,僧人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来者何人,这般放诞无礼?”
心下想时,只见一群高僧围拥着一个人进来。这个人其丑无比,面皮黝黑,肥硕不堪,手里抱着一只黄色的蓝眼大猫,肩膀上站着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
大家相互打过招呼,原来那胖汉就是那海的师兄,唤作那石。
李平柏压住心中寻找那海的冲动,缓缓的说道:“平高县的旱情已经很重了,还要叨扰各位高僧尽快动身祈雨。”
那石闻言,答道:“祈雨一事不难,难在祈雨献祭,也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献祭,如何献祭,这个主簿怎么从未讲过”
李平柏心里有些惊奇,他看着那石,平静的说,“祈雨一事非同小可,需要什么,取来便是。”
那石闻言,眼底泛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不紧不慢的说:
“今年固原大旱,据我推衍,是因为天出异象,清水河河伯退任,新河伯还没有到位。献祭,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天时将近,就在明夜子时。本宝刹就是地利。明夜子时,冥界和阳间大门将相继打开,要借你魂魄一用,随我前去阴间引渡清水河河伯,这就是人和。”
李平柏闻言,心里疑虑更多了。
他打量着那石,目光落在了他怀里的猫身上。片刻之间,黄猫的蓝眼睛突然变成了血红色,毛色也变得更深了。猫脖子上挂着的铜牌上竟然写着“梅儿”两字。
李平柏心中大惊,突然记起那日离开那海禅房时,那海贴在自己身上的符纸,于是不动声色的取出,在身后慢慢展开,那符纸一下子变得火烫。
恍惚间,只听黄毛猫儿大喊一声:“李平柏,我的郎,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你忘记梅儿了么”。
此话一出,李平柏顿时头痛不已,眼前立刻出现很多画面,定神看去:一会是自己竟然做着武将打扮,一会在听白衣女子在柳下弹琴,一会在教白衣女子写字,一会又是忧愁不已陪着白衣女子喝药;如是种种。
李平柏顿生凄楚之情。那画中女子,慢慢的从画中向着自己走来,边走边说:“平郎,我的平郎,你跟我走吧,梅儿一个人太苦了!”
李平柏听了迎着白衣女子走去。
突然只听一声雷霆大喝,“李平柏,回头!”
是那海的声音,李平柏一瞬间收住了步子。定神一看自己竟然站在白云塔塔顶的飞檐上,作势欲跳。
那海双手一探,足尖一点,翩然飞出窗外,接了李平柏,又借着层层飞檐,落了地。
李平柏昏昏沉沉间,听到那海说:“坏了,这李平柏的魂丢了。快把那石师兄的灵位拿来,把他请出来”。
小沙弥惊恐万状的说:“主持,那石师兄的灵位你不是送回白马寺了吗,况且那石师傅的亡魂也只有你能唤的出,你教小僧怎么办。”
那海忙说:“你这呆虫,那还不赶快去白马寺请回来。”
小沙弥得令而去。
白猫卧在塔顶,看着发生的一切,摇了摇尾巴,挪了挪,又睡着了。
得了消息的主簿大人,急匆匆的赶了来。见那海主持已经将县丞安顿在禅房里,心安不少。
看着主簿大人疑惑的目光,那海说:“县丞大人着了妖人的道,魂魄丢了,怕是要耽搁几日了。贫僧已差人去白马寺求援。你且下去安排吧,贫僧会好生照料县丞大人。”
主簿大人听了,点头称是,急匆匆的去了。回去的路上,主簿大人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该对前来祭祀的官员和百姓说什么。
连日来的大旱,越来越严重的灾情,已经让大家人心惶惶,县丞大人丢魂的事情恐怕会让事态朝着更为严重的方向发展。主簿大人看着黑透了的天空,一筹莫展。
寺院的夜安静而肃穆。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寒意,无数的星斗在夜空中闪烁,一轮清冷的月亮散发着冷冷的光,一切沐浴在灰白色的光线里,显得死气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