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和啸飞越来越爱看报纸了。
因为他们的“身份”变了。
如今,他们是日本《远东新闻报》驻中国记者站的记者。
这份报纸虽然是在日本发行,却是由中国人开办的。就如同陆海萍每天必看的那份《东华日报》一样,虽然表面上没有特别之处,但暗地里却起着掩护身份、传递情报的作用。
记者站不大,只是在他们所住的别墅一楼另辟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工作室;记者站也不显眼,只是在别墅门前不醒目的地方立上了一块不醒目的牌匾;工作站的工作人员也不多,除了三宝和啸飞,另外两个人自然就是陆海萍和夏圆。一切看起来都简简单单,丝毫不引人注意,不过记者站成立的日子却很有纪念意义。
1937年8月14日。也就是淞沪会战开始后的第二天。
从那一天开始,啸飞他们四个人的脸上就很少见到笑容,甚至圆圆吃到最甜的西瓜时也难得一笑。只是三宝有时候还禁不住开开玩笑,但除了说他的“小五”,三宝以往的油嘴滑舌中也没了更多的话语。越来越多的时候,三宝抓着报纸不撒手地看,看的内容自然是淞沪会战的战况报道。
“唉,报纸上又在吹嘘国军节节胜利了。”三宝摇头叹气。
普通老百姓难以知道真实的战况,但对于这几个人来说,淞沪会战的战况可以说了如指掌——战役开始一周后日军由于受到张治中的第九集团军的奋勇抵抗,开始大规模增兵。而国民党陈诚的第十五集团军和张发奎的第八集团军也加入了会战。但历经一月的苦战,仍是难以抵挡日军,不得不转入守势。
啸飞接过报纸看了一遍,又瞥了眼今天的日期:9月14日。正好是战役开始后的一个月。他摊开地图,越看眉头越紧。
“海萍,战况不妙啊!这报纸上说,国军在浏河镇——罗店——蕴藻滨——江湾——洋泾一线与日军奋战。可按照前几天的战线来看,现在我们的军队又后撤了。”
陆海萍正在靠窗的桌子旁和圆圆写着什么东西。听啸飞问她,点头说道:“战况是不容乐观啊。交战以后,我们中国军队总体实力的差距立刻就显现出来了。现在日军大约有八万军队,而我们是二十五万左右。虽然人数占优,但我们现在也没见到胜机。”
三宝张口欲说,陆海萍已猜出他要说的意图,摇头叹气道:“战争不是靠人多人少制胜的,这要看军队整体的实力,甚至就是国力。就拿我们的空军和海军来说,根本在战争中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我们仅仅是凭陆军在同日本的三军作战。按编制装备计算,中日团级和师级部队的火力比较约为一比二,而中日师级部队按编制装备并依其发射速度其火力比约为一比三,所以中国师按编制装备战力约为日军师团三分之一。若加上士兵训练、机动能力、补给能力和海空军对地面部队作战之支持等因素,那么咱们中国军队一个师的战斗力只及日军的十分一至十二分一。从这个算起来,我们二十五万军队的战斗力是比不上日军的八万军队的。”
“那从你们组织上得到的消息以及判断来说,这场战役前景如何?”啸飞很关心这点。
“从目前态势来看,双方势必还要加大兵力,甚至再增加一倍都有可能。
因为南京政府决不会轻易地就放弃上海,而且即便现在******已经有放弃上海的打算,但也要将这场战役打得越久越好。”
“这话怎讲呢?”三宝也跟:善追问。三宝平日里并不太多关心国家大事,但此时面临战火,也做不到事不关己了。
“从上级的分析来看,这场战役恐怕还要持续一两个月。这不单单是军事上的争夺,而且包含着很多其他的因素。从政治上说,上海不仅是中国最大的都市,而且也是一个国际大都市,乃‘中外观瞻所系’,‘国际观感’十分重要。为了以上海之战来引发西方列强的干预,******决定‘不惜任何牺牲,予以强韧作战’。从经济上说,上海是我国经济重心,聚集于上海的国民政府经济和财政方面的利益,无论如何是需要保护的。而且上海和江浙一带的工厂、物资也需要在对日作战的掩护下向内地迁移。这也是‘不惜任何牺牲,予以强韧作战’的一个目的。从军事战略上说,中国军队在长江流域作战,比在黄河流域较为有利。因为中国缺乏机械化部队,不适合在华北平原对日作战。另外就全国地形言,在黄河流域与敌作战,也不如在长江流域有利。因为长江中下游可利用湖沼山地掩护,较为有利。”
闻听陆海萍所说,三宝心中折服,但脸上仍不见笑容,望着窗外叹气道:“唉,这上海要是落人日本人手中,那就没好日子过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圆圆此时撇嘴道:“你啊,光这么愁眉苦脸就能解决问题啊?有这工夫多想想以后怎么和小日本斗!”说完,圆圆埋头又忙着在纸上写着字了。
三宝好奇地走过去看,因为这一阵子圆圆都聚精会神地在纸上涂着什么。
可当三宝拿起圆圆面前的纸,却发现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我看你刚才写了半天,怎么没有字呢?”
圆圆像精灵一样眨着眼睛笑道:“我刚才练的是压痕密写,让你看出来那还能叫做密写了吗?”
三宝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嬉笑着求圆圆告诉他这压痕密写的诀窍。
“压痕密写其实很简单的啦。就是用力在纸上写字压出痕迹,但笔是不下色的,看时用铅笔在纸上轻涂,字因为被压下去了所以没有铅笔色,就能看了。”说着,圆圆用铅笔在纸背上轻轻涂擦,果然在纸面上出现了字迹。
“这仅仅是密写的一种,而且特工都知道这个方法,所以这方法不会真正应用。不过,骗骗你倒是能派上用场。”圆圆洋洋自得地笑话着三宝。
二人调侃之时,啸飞和陆海萍在一旁微笑而视,并未插言。不过,脸虽带着笑意,心中却充满沉重的感觉。二人都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更严峻的对敌斗争。以前日本特务虽也猖狂,但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可一旦日军占领了上海,那么日本特务就会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了。
对于啸飞来说,让他心中沉重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单纯可爱的夏圆。
圆圆掌握越多的特工技能他就越发紧张。因为他知道,那样的话圆圆就会更多地处在和日本特工较量的前线,危险性也就越发地加大。啸飞自然不怕危险,可是他怕危险围绕在圆圆二身边。他想永远都看到圆圆吃西瓜时无忧无虑的笑容。但随着枪炮声一天一天的临近,啸飞的担心也与日俱增。在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啸飞的担心达到了顶点。
深秋之夜,别墅花园中,啸飞仰望夜空,一动不动。
这一个晚上没有枪炮声,但他心中却无比冰冷,如同此时的夜风。
这一日,中国军队全部从上海撤退。
淞沪会战结束了。
“啸飞哥,别难过了,海萍姐的情报你不也看了吗?日军伤亡九万多人,损失飞机二百多架,舰船二十余艘。日本鬼子损失也很大,我们这也不算失败的。”圆圆走到啸飞身边,柔声安慰着,这场历时三个月的淞沪会战似乎将圆圆也变得成熟了。
“是啊,小日本还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这次也吃到苦头了。”啸飞点头,但接着愀然长叹道:“但我们也付出了二十五万人的性命啊!而明天,上海的街头就会挂起小日本的膏药旗了……”
圆圆张口欲言,但又止住。见啸飞神色平定些了,才黯然道:“刚才海萍姐收到了一个情报,我们的一个行动组暴露了,六名同志都牺牲了。”虽说不是共产党组织的成员,但圆圆已然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其中的一分子,自然而然地用了“我们”这个人称。
啸飞楞住,心中一阵悸痛,而一旁的圆圆眼神晶莹,似泪珠就要落下。两人一时默然无语,相互凝视,突然间不约而同开口。
“你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圆圆没想到啸飞也同时开口,竟还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话,话音刚落心中便是一阵甜蜜,头也轻轻低下嗯了一声。
看着含羞而立的圆圆,啸飞既怜又爱,瑟瑟秋风之中丝毫不觉寒冷,竟似心中升起一团热火。
“你要是身上带了伤,我心里也会痛的。”啸飞深情说着,禁不住拉住了圆圆的小手。
圆圆抬起头,但只看了一眼便羞涩地垂下眼帘。啸飞的话让她心中似小鹿般乱跳,竞不敢看啸飞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偷看。而在再一次凝视之间,看到啸飞眼光中充满的柔情,圆圆却害羞地将手缩回。她不是不喜欢被啸飞拉着,而是此时手心中竞都是细汗。可当冷风吹到手上的时候,圆圆又是一阵后悔,她多想永远被啸飞这样温暖地牵手。但这后悔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当她刚觉凉意的时候,啸飞已然动情地将她搂在怀里。而在这一刻圆圆也觉得全身都充满了温暖。
圆圆幸福地把头埋在啸飞宽大的胸膛里,虽然她看不见天上的月亮,但她知道今晚的明月比任何时候都要妩媚皎洁。
当夏圆回到卧室的时候,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甚至在被窝里还偷偷笑了两声。
“圆圆,你怎么了?”陆海萍侧头问。圆圆这才发觉陆海萍虽然躺着,却睁眼看窗外,并没有入睡。
夏圆一下子羞红了脸,支吾着侧过身去。但就像怀里揣着新年礼物一样,圆圆兴奋得难以入睡。虽然只和啸飞分开不久,而且还是在一幢房子里面,明天就能见面,可圆圆竟还是想念。
她转过身子,悄声问陆海萍:“海萍姐,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陆海萍看着她欲语还羞的样子,猜想陷入爱河的圆圆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了。
“海萍姐,你离开你丈夫这么久了,想他吗?”
“当然想了。”陆海萍幽幽回答。
“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工作呢?这样分开多苦啊!”对啸飞的思念让圆圆不由得想到远离丈夫的陆海萍,她的心情也一定很孤单。
黑暗中陆海萍苦笑了一下道:“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特别是为了革命工作,有时候必须牺牲自己的幸福。”
圆圆虽不知道陆海萍过去的经历,但听着她伤感的声音,也便知道海萍姐一定有着感人的爱情往事。
“那你们分开的时候,一定难舍难分吧,那要多大的勇气啊。”圆圆倒不是故意打听,而是情不自禁地问起了。
陆海萍被夏圆的话勾起了往事,回味片刻道:“其实分开的时候很匆忙的,还真没有空余的时间来难舍难分。”
“怎么呢?”
“那是两年以前,我和丈夫在南京从事地下工作,我的身份是一名医生。因为叛徒泄密,我的身份有暴露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我丈夫仍能继续开展地下工作,上级决定要我去日本。一来是暂时避开敌人的追捕,二来也继续开展对日情报工作。我记得那天走得很匆忙,中午接到上级的命令,傍晚就要坐火车离开。那个下午他还有任务,我一个人在家里收拾东西。好容易等到他回来了,天色也已经暗了…留给我们的只剩下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说到这里,陆海萍向圆圆苦笑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哽咽,“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个多小时我们说了些什么,我竟然都忘了。只是记得我们一直互相看着,看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己,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好像少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圆圆听到这里,后悔不已,怪自己提起了海萍姐的伤心事。她光着脚丫跑到陆海萍床上,依偎着道:“那你现在回来了,也在新的城市,你和上级说一下,让你们夫妻一起工作多好?”
陆海萍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却又生生止住,淡淡笑了一下,抚摸着圆圆的长发道:“组织上的安排是要服从的,可能就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多磨’吧。”说完,陆海萍轻轻拍着圆圆的肩膀又道:“快些睡觉吧,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准备新的行动了!”
闻听此言,夏圆又惊又喜:“真的?对付小日本的吧?”
陆海萍笑着点头:“是的。而且这次行动的成败要看你呢!”
这个夜晚,川口能活的心情格外好。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身着军服走入岩井公馆。因为,上海——这个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上空飘扬起了他们的国旗。
岩井英一也在微笑。
恶魔在某一时刻也会拥有天使一样的笑容。就比如现在他看着台案上这件宝物的神情。
“这个叫九镶带钩,是迄今为止中国发现的最大的带钩,被称为‘中华第一带钩’。”岩井英一喃喃地说着,脸上一副贪婪的神色。
“你看看,虽然经历了二千多年,但这只带钩上镶嵌的五块纯金螭龙,依然金光灿烂,夺人眼球,而镶嵌的四块古和田玉,已经变成了枣蜜色。你看这带钩通体用错金银工艺包裹,那细腻的线条、繁复的文饰,真是巧夺天工啊!九镶带钩之名,即由这九块镶嵌而得名。这是战国时代的宝物。在中国古代,能有身份用‘九镶’工艺的,只有国之君王。而且,这只带钩最令人震惊的地方是带钩的原料——铁。据有关专家鉴定,这只带钩所用之铁是陨铁,在战国和西汉早期,陨铁之珍贵,于黄金白玉何止千倍。”说着,岩井得意地哈哈大笑:“我梦寐以求十余载的宝贝如今终于到了我的手里呵!”
“这真是无价之宝啊!”听着岩井英一的介绍,川口赞叹不已。
“别人家的东西总是好的,不论是女人,还是宝贝。”
这话岩井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脸上的得意之色分明是这个含义。
岩井英一边把玩着宝物,一边问:“川口少佐,人城庆典以及夫人宴会的保卫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
川口肃立汇报:“请将军放心,保卫工作已经全部就绪,绝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