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历1933年7月8日08:00
艾美利亚帝国阿克雷亚省威尔镇
兰登农场
丹尼斯-麦克道威尔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
克拉德很早就起了床，坐在田地旁边的一个机库里，出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跑道。
今天是他的生日。父亲说好了在他12岁的那天，第一次教他驾驶飞机。
父亲有一架飞机。他时常开着它在兰登先生的小麦田上空低空飞过，喷洒农药。克拉德也无数次坐过父亲驾驶的飞机，可他一直向往着自己握住操纵杆，在农田上空洒农药的感觉。
克拉德看着那架被帆布蒙住的飞机，看得入了神。
那是一架老旧的飞马式双翼机，当时是米兰达-克鲁格公司生产的第一种木结构帆布蒙皮战斗机。现在被作为飞行学校的训练机，或者民用飞机使用。
克拉德正想象着飞上天的感觉时，父亲推开了机库门，“啊，克拉德，这么早就来这里守着了？哈哈哈。”
“快！快带我去飞！”克拉德雀跃道。
克拉德第一次坐在了加装了学员操纵杆的副驾驶位上。
尽管曾无数次趁着父亲不在时偷偷爬进飞马的驾驶舱里摆弄操纵杆，但是再次握着它，克拉德仍是兴奋无比。
父亲坐进了前面的驾驶座，随后，在机首的那台600马力的星形发动机传出了爆燃声。
今天的天空还是一样的蓝，上天给了克拉德一个最好的生日礼物。父亲告诉克拉德，他很安全，因为位于艾美利亚国土中央的阿克雷亚省的上空不可能出现奥古斯托利亚的战斗机。
父亲把飞马开上了跑道，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
克拉德刚对准了跑道，完成了一个很漂亮的通场。
在克拉德拉起的时候，在三点钟方向，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发动机声。
随后，九七式机枪的声音响起。克拉德看着坐在前座，刚称赞道克拉德有着成为飞行员的天分的父亲，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一架九六舰战呼啸着飞过。
克拉德仍紧握着操纵杆。
“爸……爸爸？”
父亲没有回答。
那架九六舰战转了个弯，飞到了克拉德的高六点位置，距离只有十几米，克拉德可以看见坐在机舱里的飞行员。
可是他没有开火。克拉德的正前方，几十架战斗机的影子出现在天空中。
……
那些战斗机直接从克拉德身边飞过。克拉德正对准跑道，颤抖着手。
“爸！要降落了！快帮我啊！我不会降落啊！”
克拉德对着前座的方向喊道。
拉起之后又转了一圈，克拉德又对准跑道，又呼唤了一次父亲。
没有应答。
油量表已经几乎指向了0。这回，克拉德没有再喊自己的父亲。
机鼻指向跑道，克拉德收小了节流阀，学着他看过许多次的父亲降落的方式，每次都是十分稳当。
接地。飞机的机头突然铲在地面上，向前滑了十几米才停下来。
整个机头都裂开了。一片碎片击中了克拉德的脑袋。鲜血淌满了机舱。
“……完蛋了，我把飞机弄坏了……”
这应该就是父亲说的“降落拿大顶”。
意识逐渐模糊。在昏过去的前一瞬，克拉德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克拉德！克拉德！”
克拉德可以看见跑道旁边的高草地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朝他跑来。
他知道这个女孩不是他母亲，因为在他家从边境迁入艾美利亚内陆之前，他的母亲就已经死在奥古斯托利亚人的步枪之下。
“……诺尔菈……”
“……别过来……燃油……可能会爆炸……”
……
空历1937年8月15日14:45
艾美利亚帝国阿克雷亚省威尔镇
威尔镇初级中学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
诺尔菈-科特兰
克拉德与同学们站在学校礼堂门外。
每个同学看起来都非常紧张，有的甚至在祈祷。
“……小叔，你不紧张么？”
一个同学对着克拉德说道。
小叔是克拉德的外号。同学们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克拉德这个看起来比他们老了不少且沉默寡言的死学霸，为什么会跟漂亮可爱、为许多男生倾慕着的诺尔菈在一起。
克拉德没有解释过。而诺尔菈每次被问起，她都会说“克拉德是我朋友”。
四年前的那一天，诺尔菈把昏过去的克拉德从机舱里抬了出来，把克拉德扶回了家。当她推开门跌坐在地上之后，她满脸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的样子把她父母吓了一大跳。
在克拉德醒过来之后，诺尔菈才知道克拉德降落时那架飞机的油箱已经是空的，不会起火爆炸。
诺尔菈的父母碍于面子，选择了把作为诺尔菈的发小的克拉德留在家里一起生活，但时常把一些重活交给克拉德，而且也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诺尔菈时常因为这些事和父母争吵。
就连位于艾美利亚帝国中部地区的威尔镇上空都出现了奥古斯托利亚的战机，威尔镇的人们也开始感到惊慌与恐惧。而每年的军事学院招生，更是让这种恐惧逐渐扩大化。
克拉德和往常一样，面部肌肉紧绷着，看着空荡荡的主席台。
几分钟后，一个军官，穿着艾美利亚帝国陆军宪兵队那醒目的深红色军礼服，挺直腰走上了主席台。
虽然站在台下的学生们还是鸦雀无声，但是只要用点心去感受，总能发现那越来越大的恐惧气氛。
军官缓慢而又坚定的举起右手，向学生们行了军礼，接着又拿起了手上的一个文件夹。
“第105届艾美利亚陆军学院，威尔镇初级中学入选者是……”军官的声音很洪亮。
“艾利德-斯瓦尔德、艾肯娜-斯图尔特、布鲁斯-班宁斯……”
可以听到台下有人低低的抽泣声。
“第89届艾美利亚海军学院，威尔镇初级中学入选者是……”
“……文森特-林德曼……”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克拉德瞪大了双眼。
文森特是除了诺尔菈之外与他关系最好的人。在他因为时常和诺尔菈在一起而被男同学们嘲笑并排挤时，文森特总是站在他那一边。虽然不知道克拉德和诺尔菈的关系确实只是朋友，但是，文森特总是对克拉德，以及其他人，非常友善。
站在克拉德后面的文森特已经惊得合不拢嘴。然后，他喃喃道，“……克拉德，诺尔菈，千万别被选中啊……”
陆军、海军学院的名单里都没有听到克拉德和诺尔菈的名字。
只剩下陆海军航空兵学院了，这是三所学院中历史最短暂的，也是人数最少的。
“……第18届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威尔镇初级中学入选者是……”
“只要这里面没有我们的名字就好了，克拉德。”排在克拉德身后的诺尔菈小声道。
克拉德没有吱声。不过诺尔菈没有看见的是，克拉德默默握紧了拳头。
军人停顿了一下，开始念名字。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
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文森特、诺尔菈，已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而克拉德只是站着不动。
他们两人同样没看到的是，克拉德笑了。他艰难的咧开了嘴，笑了。虽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航空兵学院的名单很短，一会儿就念完了。
军人放下文件夹，“以上学员，需要准备好行李，于9月5日在威尔镇火车站指定集中点集合。如果未能按时到达，将以逃避兵役罪论处。”
“报告完毕。”
军官刚转过身，准备走下主席台，突然从学生人群中听到一个喊声。
“我志愿加入！”
“什么？”军人转过头来，向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诺尔菈-科特兰，志愿加入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
同日17:20
“……你不应该这样。”
克拉德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诺尔菈跟在他旁边。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一起去呢？”克拉德说道。虽然还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去那里就等于送死”，但是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叔叔和阿姨知道了都会很伤心的吧。你又不像我。”
突然，诺尔菈停下了。
“我们不是朋友么？”
克拉德一怔。
“朋友就该时刻在一起互相帮助，不是么？”
“……可是……”
“在那种地方如果没人帮你……你自己一个人是受不了那个压力的。那可是学习打仗的学校。”诺尔菈很认真的说道。
说着，诺尔菈低下了头，“……如果你没能好好学到知识就被派上战场，那可真的是送死……”
“……那你这么做也不一样是送死么。”
“不，不会，”诺尔菈抬起头，“我……我听说在空战中，两架战斗机组成小组，一架是长机，一架是……一架是……哦对，僚机的话，战斗的存活率会上升很多。而，而长机和僚机之间要互相配合……”
“什么嘛，原来你们俩一直在聊这个。”诺尔菈刚想继续说，突然听见文森特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
“啊！”诺尔菈吓了一大跳。
文森特一把搂住克拉德的肩膀，“不就是换个地方学另一种东西嘛，对于我们班的学霸克拉德和解霸诺尔菈而言，肯定不是难事。”
克拉德和诺尔菈在他们的班级里成绩一直是前列，这更促进了同学们对他们俩的流言蜚语的形成。
“……文森特，你不是被选进海军学院了么？”克拉德问到。
不管什么时候，文森特总是他那一副“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子撑着”的乐天派模样，“哦……我都差点忘了。”
说着，文森特突然露出一脸坏笑，看着克拉德，“估计我是可以被选到哪架航母上的。克拉德，为了不要到时候我给你的飞机少加点油，你是不是应该……”
克拉德耸耸肩，“我就知道你又要放嘴炮了。”
旁边，诺尔菈已经转过身去，捂着自己的嘴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文森特撇撇嘴，“行吧行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就不敲诈你请客吃饭了。”
“让我请客？我记得某人前天刚问我借完暑假作业，还感激得说要以身相许。”
文森特是克拉德唯一会在学校一起开玩笑的对象。如果别的同学见到，肯定会惊得下巴都掉在地上。
“……啊咳咳咳，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文森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克拉德的肩膀，“走！一起回家！”
大路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时不时传来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的嬉笑声。
同日21:45
克拉德坐在属于他的小阁楼里。
虽然这里空间狭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但是克拉德很喜欢。诺尔菈问起时，克拉德总是说“感觉有点像坐在一架Mk.I战斗机的座舱里，很有安全感”。
尽管克拉德从没见过真正的Mk.I“希尔达”，艾美利亚陆航的主力高空高速空优战机的座舱长什么样。
在学校的图书馆，航空知识分区通常只有克拉德一个人光顾。当别的同学们都喜欢去图书馆借些肉麻的言情小说，或看看最新的娱乐杂志，或约上心仪对象找个角落谈情说爱时，克拉德经常待在空无一人的航空知识分区里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有时候诺尔菈也会跑过来，然后问克拉德一些诸如“飞机是怎么飞起来的”之类的问题。
“仪表飞行的五大基本要素：高度、空速、爬升率、航向、姿态。”
克拉德合上书在心中默念道，再接着往下看。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是要时刻复习的。
同班同学，包括诺尔菈，很多次地问过克拉德为什么要学习这些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东西。但克拉德只是说“兴趣”。
“永远记住，在空战中，能量就是你的命。”克拉德又默念道。
不过今天似乎看书不如以前专注了。
克拉德放下了书。他感觉到心里有一些杂念。
在任何时候，克拉德都很厌恶心里的杂念干扰他的正常思考。做什么事就专心致志的做好，这是他的一大人生信条。
当这些杂念产生的时候，克拉德就干脆直面这些杂念，想清楚这些杂念是什么，然后把他们扔出自己的脑海。
“……是什么呢……该死的……”克拉德把书盖在自己脸上，喃喃道。
“……哦，对了……诺尔菈她父母迟早得知道她要去航空兵学院。”
“艾美利亚军方办事效率一向都高，早上宣布的录取名单，晚上你就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
“啊——！！！！！”突然，楼下传来了诺尔菈的母亲的尖叫声。
“什么？！让我看看……”又是诺尔菈的父亲。
楼下。
诺尔菈的母亲手里拿着那张印刷精美的纸，上面印着：
录取通知书
诺尔菈-科特兰同学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同学：
经艾美利亚国防部阿克雷亚省教育厅批准，你被选为第18届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学员。
请于9月5日携带学生证在你所在城市的指定新生集合点报到。未准时到达者，将以逃避兵役罪论处。
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阿克雷亚分院
空历1937年8月15日
诺尔菈的父亲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母亲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旁边，诺尔菈低着头。
母亲好像没有听到诺尔菈的话似的，两只眼睛呆滞的望着前方。
“诺……诺尔菈……我的孩子啊……”
突然，母亲大哭了起来，“啊——！上帝啊……我的女儿……怎么运气就那么不好啊……”
哭声撕心裂肺。父亲也双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
父亲扶着额头，声音很虚弱，“……去那鬼地方……不就相当于送死么……”
良久，诺尔菈才颤抖着嘴唇说道，“……不，不用担心……”
“我不一定会被送到前线去打仗，也，也许会做个护士或者维修工什么的……更何况……克拉德……克拉德也会一起去。”
父亲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撑开信封，拿出了里面的另外两张纸。
那是学生证。父亲看了一眼诺尔菈的证件。
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学生证
阿克雷亚分院
姓名：诺尔菈-科特兰性别：女
班级：第18届12班学号：181208
父亲又看了看克拉德的学生证。
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学生证
阿克雷亚分院
姓名：克拉德-麦克道威尔性别：男
班级：第18届12班学号：181220
“同班么……我得跟克拉德说说。”父亲喃喃道，一只手撑着椅背艰难地站起来，往楼上走去。
诺尔菈有些不安的望了走上楼的父亲一眼，随后赶紧弯下腰安慰嚎啕大哭的母亲。
也许一会儿后，父亲就会和克拉德吵起来。
“……果然。”
克拉德任由书本蒙住自己的脸。以往常的经验来看，接下来诺尔菈的父亲肯定会跑上楼来找他的麻烦。
虽然说他们是不敢打克拉德的。已经不止一次因为诺尔菈的父母对克拉德动手而让诺尔菈离家出走，最后还是克拉德把她拉回来。
“……克拉德！”
房门被父亲擂得咚咚响。
克拉德懒洋洋的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什么事，叔叔？”
父亲先把一张纸在克拉德面前晃了晃，“……你和诺尔菈都被招去航空兵学院了。”
“这我知道。”
“……然后你和诺尔菈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父亲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
“……哦？”
父亲突然一把攥住了克拉德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克拉德比父亲要高半个头，此时他只是狠狠地盯着父亲的眼睛。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父亲面露凶色，“要不是老子担心被邻居说风凉话，你这混账早就在不知道哪个臭水沟里饿死，然后被老鼠吃掉了。”
克拉德没出声。
“我他妈让你在我们家吃了四年饭，供你和我女儿一起上学。本来我根本就不用做这些的，你清楚吗？！”
“……清楚。”
父亲突然不说话了，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愤怒地盯着克拉德。
“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克拉德愣住了。他亲眼看见这个四年来没给过他一点好脸色的、苍老的男人的脸上，两行泪水滑过那布满皱纹的皮肤。
“你小子要是懂点感恩的话……就给我好好照顾我女儿！要是让老子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老子也他妈要把你揪出来削一顿！”
说完，父亲一把将克拉德推开，“砰”的一声摔门而出。
克拉德只是愣在那里。
楼下，诺尔菈听见了父亲的所有对话。
她本准备冲上去拉开父亲的。而此时，她怎么也无法迈出脚步，而是坐在楼梯上，低泣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