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挪回香草堂,众奴才都哭抱成团,钱多更是哭的如个孩童一般,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静姝虽转醒可仍旧是没体力,因此她昏昏睡着,并不知这些宫人都守在门外。
紫霞伤情,尚能打点内外,她在屋内就听见外面呜呜的哭,于是出来道:“各位都别哭了,娘娘没事,只是需要静养,你们这样反倒扰了娘娘修养,你们且各自去做事吧,钱多留下就好。”
众人听过也都各自散了,紫霞把钱多叫到面前,吩咐了几句,钱多答应了声,便出了香草堂。
原来紫霞吩咐的不是别的事,是叫他去浣衣局看看落樱,自那日落樱为证静姝清白自戕之后,皇上便特准太医给她医治,那簪子虽利,好在没刺中要害,擦心而过,又是良朗的爱徒静风照料,已经没大碍,只是不能走动。
钱多来到落樱的房门口,刚想进去,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他便站了一站,那声音十分耳熟,一听便是明苓,钱多十分纳闷,前皇后去世以后,碧衫自尽,明苓却不知所踪,一说她被皇上秘密处死,也有说她偷偷出宫,在宫外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而另一个声音恰是虞妃身边的红袖,只听红袖说:“虞妃娘娘的意思想必姑姑也明白了,希望姑姑审时度势,那姚静姝虽然眼下解了困境,可毕竟前路坎坷,虞妃娘娘的地位才是不可撼动,娘娘十分欣赏姑姑为人,还请姑姑好好考虑。”说完便要出门。
钱多听到这里赶紧找个背处藏匿起来,待红袖出得院落他才敢冒头,落樱一见是钱多,马上就问:“静姝可好?”
钱多点头,他听这声音分明就是明苓,可眼前这个人的长相却又识不得,既然外人都叫她落樱,他便也想跟着叫落樱,可此刻他还不知道静姝知道了落樱便是明苓这件事,他一心想着如果静姝不知,那岂不是误大事,为了确定,他试探着问:“不知为何,总觉得姑姑像极奴才的一个老熟人。”
落樱心下一惊,她在宫中多年,认识明苓的人不少,可自从她以新的身份进宫以来,除了静姝,从未有人认出过她,没想到钱多竟然这样问,落樱便也装作不知:“哦?却不知是谁?能像公公的熟人也算是落樱有福气了。”
钱多也似开玩笑一般:“她叫明苓,只是如今不知下落了。”
落樱正色:“却不知公公如何看出?”
钱多见她竟丝毫不否认,也是没料到:“姑姑真是明苓?奴才只是刚才在门外听见姑姑声音觉得耳熟。”
明苓道:“我一直以为无人能认得出我,前朝我伺候太妃,本朝则是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不得宠,我活动的机会也少,本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不想公公好耳力。”
钱多道:“姑姑也是卧薪尝胆之人,竟让自己的容貌变的这样大。”
明苓笑道:“公公过奖了,只是经公公一提醒,我方知自己实在大意,我明苓一直以谨慎著称,不想差点犯了大错。”
见钱多不解,落樱继续:“不瞒公公,我是铁了心要跟随静嫔娘娘的,虽然她如今没了位分,可我相信,凭借娘娘的实力,只要想争宠,那**绝对有娘娘的一席之地,何况当年娘娘待我们不薄,我理应报恩。
刚才那红袖便是带着虞妃的意思来的,她也怕娘娘复宠,因此想拉拢我过去,想我明苓从前朝起,多少**娘娘要收买我,我何曾动过心,如今更不会跟着蛇蝎心肠的虞妃。
公公能听的出我的声音,保不准外人也听得出,此番虞妃争取我不成,必定挖空心思害我,若不小心被她得知我的身份,那损了我不要紧,害了娘娘事大啊。”
钱多道:“那要如何是好?”
落樱稍微思索,似下了决心一般,告诉钱多:“你只管回去告诉娘娘,我一切安好,至于我的声音,我会想办法。”钱多此刻对落樱已经是一百个敬佩了。
待钱多回到香草堂,静姝也已经转醒,睁开眼睛见到这熟悉的地方,一时间感慨万千,紫霞在一边候着:“娘娘此刻不能伤心啊。”
静姝坐起来:“我知道,我没大碍了,却不知落樱如何?”
“我已经叫钱多去打听着了,应该马上会有消息。”
说话间钱多可就回来了,他一进来见静姝醒了马上跪下大哭:“娘娘您可终于回来了,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您,这下好了,奴才终于也能回家啦。”
这一句回家亦让静姝泪流满面,紫霞哽咽着:“你这钱多,娘娘刚醒,你就惹她哭,你说该不该打!”
钱多连忙删自己两个嘴巴:“该打,着实该打!”
静姝拭了拭泪:“好啦,还没说落樱怎么样了呢。”
钱多忙回着:“是,明苓姑姑已经没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一听到明苓二字,静姝慌忙看了看外面,好在没人,紫霞也赶紧关紧了门窗,静姝责怪道:“这个名字是能随便叫出口的吗?!”
钱多自知失言,赶紧认罪,静姝知他是无心,也没太怪罪只道:“好啦,以后注意着些,你如何知道她的身份?”
钱多便把事情说了一遍,静姝先是感叹落樱的忠心,继而也担心:“你尚且能听出她的声音,难保皇上以后听不出,若得知她的身份,还真是不好办了。”
“落樱姑姑请娘娘放心,她说她自有办法。”
静姝和紫霞都狐疑,难道她以后要装哑不成?
静姝那边暂且算是一切安稳,话说若儿这厢,她从浣衣局回来之后便神情涣散,口中不停念叨:“怎么会这样,筱倩,你说怎么会这样。”
筱倩摇头,若儿好像一下子被抽去了真气一般:“那你说姚静姝为什么不叫皇上处死我,反倒替我求情?”
筱倩继续摇头,若儿忽然尖叫起来:“你知道什么?!”
若儿这样疯癫筱倩早已习惯了:“若是以前,奴婢可以猜个八九分,可如今,姚静姝也不似从前了,她的心思,奴婢无法揣测。”若儿颓然呆坐在地上,像一团没有灵魂的死肉一般。
静姝躺了两日已经觉得大好,可毕竟是孕中在雨中受寒,因此看起来还是十分虚弱,皇上来看了几次,每次静姝都是应答得宜,皇上想要个什么样的人,静姝便做个什么样的人,因此每次皇上从香草堂离开都要感叹:“她真的是变了,以前叫她吃那些苦如今看来也未必全然是坏处。”
福来把皇上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抽空便去虞妃那里报告,虞妃虽没行动机会,也把静姝和皇上的近况掌握了个完全。
已是秋末,白天也有些冷了,这日,天气大好,静姝慢慢起床,紫霞赶紧来搀扶:“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静姝道:“已经过去三日,也不知落樱怎样了,现在香草堂守卫森严,她又有伤在身来去不便,我去看看她。”
“走那样远的路,娘娘的身子能受的住吗?”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走点路算什么。”主仆二人便一路来到了浣衣局。
如今,那些宫人再见静姝都一个个如老鼠见了猫儿似得,亏得静姝求情,那日她们才不至于受罚,因此她们心中难免愧疚难当,见到静姝连话也说不出口,赶紧的躲开了。
静姝也不理会,到了落樱门口,紫霞先去叫门,就听见人说进来,推门一看,在落樱窗前伺候的,正是那日那个帮静姝说话的宫女。
静姝见到她微微颔首,那宫女连忙起身:“娘娘若给奴婢行这点头之礼,便是折煞奴婢了。”
静姝微笑:“你当得,那日在慎嫔的威逼利诱下你竟动也不动,后来又敢出声帮我讲话,我本应谢你。”
那宫女正色:“娘娘就是娘娘,奴婢不过是说了实话,当不起娘娘一个谢字。”
“也不过是皇上允准我暂时回香草堂养伤,位分也都还没恢复,你也不必娘娘的叫我,如今我们都是一样的,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雁北飞。”
“听起来竟不像个女儿家,倒是合你爽利的性子。”
“谢娘娘,奴婢从小便被当男孩子养,自家里多了弟弟之后,便被卖到宫里,从小没人心疼的,便养成这副古怪性子,还请娘娘别见怪。”
静姝笑笑,眼睛望向床上的落樱,落樱就要起身,静姝赶忙给她掖了掖被角,叫她躺好:“可真不值当了,为了个李若儿差点搭进去我一个落樱,若你有点什么闪失我要怎么才好。”
落樱微笑不语,静姝奇怪,旁边的北飞回着:“落樱嗓子说不出话了。”
静姝奇怪:“是怎么了?伤口连着的吗?”
“却和伤口无关,是她自己和静风要了极伤嗓子的药。”落樱急着在一边拉着她不想让她说下去。
静姝大惊:“落樱你为何要这么做?!”
北飞道:“自那日被钱多听出声音,落樱是寝食不安,怕因此连累了娘娘,于是就找静风要了这药。”
静姝落泪:“以后都不能说话了吗?”
北飞道:“却也不是,不过是变的低沉沙哑,姑姑吩咐了,这样谁问起来都好说,就只说那夜雨夜奔走,着了凉,伤了嗓子,料谁都不会怀疑。”
静姝流泪握着落樱的手:“你为我至如此,静姝何以为报。”
落樱给静姝拭泪,笑着摇头,静姝握住她的手:“落樱放心,今夜我便有打算了,只要我复位,马上就要你到身边,再不叫你在这里受苦。”落樱欣慰点头,眼中又全是担心,毕竟这**太可怕,皇上又太善变。
出得浣衣局,静姝又去了怡嫔现居的清雨阁,怡嫔见是静姝来,便叫坐,如老姐妹一般,静姝来了便要下跪,怡嫔赶忙扶起她:“妹妹何需这样,你我之间心意在便好。”
静姝也不再坚持,便坐在怡嫔床边:“许久未见姐姐,姐姐又瘦了。”
“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以前你在的时候还能顾着我,恢复一些,你走后,良朗虽也顾着不少,可心中总还记挂着你,大约是忧思太过的缘故,原来恢复那些,竟也都付诸东流了。”
“劳姐姐挂怀了,是静姝以前太过天真,如今已经舍弃了。”
怡嫔叹气:“倒不知这是好是坏,可你若下定决心去做,我便会全力相助。”
“姐姐已经帮了我太多,在这**之中,也只有姐姐与我相依为命,有姐姐在,静姝很安心。”
这几句话又说的怡嫔眼泛泪光,怡嫔强作笑颜:“瞧我,一两句话就要哭,真真像个孩童了,静姝,自古以来的君主之意,都是实难揣测,我知道你今夜有事要做,这条路艰辛,你要万分小心啊,虞妃和太后正虎视眈眈盯着你呢。”
“从我父亲下狱那一刻起,我的命便不是我的了,以往我总想着逃避,既然逃不出,那我只能选择生存。”怡嫔点点头,**中的女子,哪个人的命是自己的呢?她替静姝悲哀,也替自己悲哀,虞妃,太后又何尝不是如此。
静姝出了清雨阁,一阵秋风吹来,她觉得有些冷,紫霞给她的大氅裹紧了些:“娘娘快些回去吧,别再受了风。”
静姝点头:“那边钱多都准备好了吗?”
“娘娘放心,钱多办事还是牢靠的。”主仆二人就这样搀扶着往回走,走了一回,静姝回头望,那狭长的路似看不见尽头,黑洞洞的叫人害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娘娘,别想了,就往前走吧。”
“再去一个地方。”紫霞不知道静姝要去哪,只能跟着走。待到一处几近荒废的宫殿,静姝停下来,满脸悲戚的看着那朱漆落尽的大门,那里正是长春宫,前皇后蝶衣居住的地方。
紫霞怕静姝又悲戚,便想将她劝走,静姝摇头:“看来皇上内心深处对皇后也是有亏欠的,只是他不愿意叫人知道他的错,所以只能不许任何人提及,那****的试探便证明了这一点,若他真的恨入骨髓,我们便也没命站在这了。”
“皇上是想明白了?”
“当年皇上与我一样,都太过年轻,很容易被左右,如果说想明白,那也不能,毕竟虞妃和太后做事滴水不漏。”
静姝又看了看远处,寂寥中似乎又看见当年自己初入宫,香草堂什么都没有,她带着紫霞来偷菜的情景,那****第一次见到皇后,第一次救了钱多,谁知道,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不过都是以前了,以后的路,依旧得自己走下去。
她在长春宫门口低头呆了一呆,渐渐的脸上的那一丝坚毅越来越明显:“我不能死在这宫里,我要活。”说完便毅然决然的往香草堂走去。
香草堂里,钱多已经准备好了,静姝和紫霞在门外便闻到那浓浓的香气,二人相视一笑:“这钱多做事真是麻利,不要说皇上,连我都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呢。”
见静姝回来,钱多赶紧出来迎着,静姝看了看时辰,便道:“不必等了,咱们坐下吧。”
钱多往门外看了看:“皇上还没来,是不是再等等。”
静姝摇头:“等就显得刻意了。”三人于是便坐下,紫霞和钱多笑着话当年,不时的互相打趣几句,说道有趣的地方,静姝也跟着笑两声,这一刻,仿佛真的时间停滞了。
三人说着笑着,不知什么时候,紫霞抬头一看,皇上正站在旁边,紫霞一惊,连忙跪下,静姝这才被拉回现实,她紧跟着也跪下。
皇上把她扶起来:“起来吧,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皇上挂怀。”
“许久没喝鸡汤了,以前也叫御膳房做过几回,总不如你这里的好吃,今儿个碰上了,朕也跟着沾光了。”
静姝俏皮一笑:“没带皇上的饭呢,其她那些娘娘宫里不定有什么山珍海味,皇上还是别处吃去吧。”
皇上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你敢赶朕走,今儿个你是赶也赶不走了。”
紫霞和钱多忙着想离开,皇上道:“就坐下吧。”然后把院内人都遣了出去,连福来也不叫在身边。
静姝又笑:“叫他们俩在,皇上可未必能吃得着呢。”皇上自己拿起碗箸,也不待招呼,便动气手来。
紫霞和钱多会意,一边争抢着,一边十分注意分寸,叫皇上恰到好处的开心,静姝心中有些酸楚,如今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了。
待到一个合适时机,静姝忽然轻喊着:“小四快,别叫钱多抢了去。”
皇上筷子顿在半空,静姝马上跪下:“皇上恕罪,奴婢...奴婢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这样不敬。”
皇上脸色全是柔光,紫霞和钱多知趣的退下去,皇上起身扶起静姝:“怎么还是叫自己奴婢,合宫之中,只有你,没有把朕当成皇帝,静姝,以前是朕薄待了你,你...还愿意做朕的妃子吗?”
静姝抬起脸来,那恰到好处的泪痕既不会将精致的妆容弄花,又不失可怜:“臣妾还可以吗?”一听到这样的话,再加上静姝如小猫一般楚楚可怜的样子,皇上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福来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皇上出来,知道皇上今夜是留宿香草堂了,于是他小跑着到永寿宫,虞妃听了回报,眼睛似要瞪出火来:“那个贱婢果然得逞了,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说着给了福来一些赏赐,福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一夜之间,**似乎就变了天。
一大早,皇上便下旨,恢复了静姝静嫔的位分。
静姝晨起,描眉画黛,紫霞道:“娘娘从前从不这样化妆精致。”
静姝道:“世间没有男子不爱美色,说重内涵的,不过是希望女子美丽的同时还有修养,这二者是缺一不可的。”
“娘娘可求了皇上落樱姑姑的事?”
“是,我恢复嫔位之后本就要多添几个人,落樱和北飞是我一定要的,皇上已经答应。”
“那大人的事....”
“这件事不能我自己说,若说了皇上便会怀疑,但此时此刻,皇上定不会处死父亲,皇上也在考虑,需要给他时间,我相信,虞妃会帮我们的忙。”
“虞妃?!”紫霞不解,静姝笑而不语,只说:“时候不早了,要去见太后了,我复位,礼数万万不能少。”
一提起要去见太后,紫霞便头疼,静姝倒是脸色平静,到了慈宁宫,太后也似早料到一般,静姝一到,就见清月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到静姝便直接叫她进去了。
静姝行叩拜大礼,太后依旧满面慈祥:“这孩子,礼数还是这样周到,来,靠近些,让哀家看看。”
静姝起身,走近太后,太后心疼的摇着头:“吃了多少苦呀,竟清瘦成这个样子。清月,前几日宫外进贡的燕窝你叫人给送到香草堂。”
静姝赶忙谢恩:“太后关心臣妾,臣妾不胜感恩。”
“唉,以前也是哀家太过于潜心礼佛,少过问了**中事,不想虞妃竟然如此嚣张,往后,这**哀家也不能放任不管了,她毕竟是年轻。”
静姝知道,这是太后也在告诫自己,她不会任由静姝按照自己的路子走下去,静姝微笑:“太后娘娘明察秋毫,**众嫔妃能有太后统帅都欣喜万状,臣妾也定当跟随太后,服从太后。”
二人均话中有话,笑容之中全是刀光剑影,静姝又坐了一刻方才告辞,静姝一走,太后马上收起笑容。
清月忙着给太后拿来一个鼻烟壶,太后嗅了嗅,又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说:“姚静姝比虞妃更难对付,虞妃狠在明处,这姚静姝却是个笑面虎,倒像极了哀家。”
清月道:“太后是不是抬举她了,不过素日里看她不施粉黛,如今看来大不同了,这颜色确是无人能比。”太后只觉头疼。
静姝出来,宫里其它各处嫔妃也纷纷来了,自从蝶衣去世之后,太后并不规定每日的晨昏定省,但有哪个敢不来的,再次看见静姝,其她妃嫔也都感慨万千,有能看透也有看不透的,但每个人想的都是一件事,姚静姝,不可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