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静姝觉得到浣衣局来也未必是坏事的时候,二人的房门忽然被猛的推开,进来一个似乎有些面生的宫女。
静姝心知自己早已不是主子身份,如今任何人想踩她一脚都不是难事,于是她赶忙站起迎接:“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来人冷眼瞧了她一回:“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可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静姝听她言语不善,却不知是为何:“姑娘说的话我实在是不明白。”
“哼,不明白?!当初你在太后面前风光无限,做那狗腿的样子,我不过是在你的裙摆上少缝了一个花瓣,就从制衣局被打发到这浣衣局来,做这下下等人的差事,这还不是都亏了你?”
静姝实在想不起有这回事,自己是喜欢在裙摆上绣上花瓣,可是多数衣服都是由紫霞来动手缝制的,极少数才由制衣局来做,就算是真有此事,她也绝不会因为一个花瓣去迁怒宫人,可如今这宫女口口声声这样说,实在叫她无从辩白。
紫霞实在听不下去:“这位姑娘,你做事疏漏被罚本是应该,又不是我家小主害你。”
“哈哈,小主?!光凭着你这个称呼就是大罪一件了,不过放心,虽然从前这静贵人对我不太好,可毕竟也没害过我,你说的对,做事疏漏是我的事,罢了,如今我们都是在一处做事了,理应互相照顾不是。”
看着她忽然堆起笑容的脸,静姝感到一阵不安,果然那宫女继续说着:“我呢,是浣衣局的副掌事,别人是叫我姑姑,你们若是不想叫我梅儿也行,我是不在意的。我们的掌事宫女被其她娘娘招去做事了,没得些时日回不来,因此这浣衣局就暂时我管事。
这新进来的宫女呢,都是从太监宫女的衣服洗起的,唉,这里的人啊,都是各处没背景的宫女进来的,娘娘呢,您还是头一个,倒难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静姝听的明白她的意思,便说着:“我如今和其她宫女并无区别,既然从低微做起是惯例,那我便也随着规矩来吧。”
那宫女又笑着:“哎呀,您能如此想是最好,外面那些太监宫女的鞋袜已经堆在那了,就去给洗了吧,这些都是明日等着穿的,你可是快着些,耽误了仔细上面罚下来。”
紫霞叫起来:“明日就要穿的东西,就算今日洗的再快,也不能明日就立即风干,何况如今已经是雨季!”
梅儿笑道:“哟,不愧是娘娘身边的人,不想干活您就不干,可别什么事都往我这推,好像我是我逼着您似得。”
静姝连忙拉了拉紫霞:“梅儿姑姑,我们会洗好的。”梅儿这才露出得意的微笑转身离开了。
紫霞道:“小主!她分明是为难我们啊,看看外面这个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这接连几日了连个日头都不见,这衣服就算是洗好了也干不了的啊。”
“如今我们人在屋檐下,她说什么就听着吧。”说完就走出去,要做事去,紫霞忙拦着:“小主您还是坐着吧,这样下人的功夫你哪做的了。”
静姝道:“以后可别再叫小主了,若真因为这个惹了祸端真真不划算了。”
紫霞点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静姝拉着她:“咱们一同去吧。”说完二人来到堆放下人衣服的屋子,一开门,冲天的臭气扑鼻而来,静姝一下子原地作呕起来。
紫霞骂着:“不知这是攒了多少日子的鞋袜了,定是听说我们要来,特意留着来叫我们洗的,小姐您赶紧回屋中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静姝好不容易止住呕吐:“这么多的鞋袜,你一个人要做到何年何月。”说完就自己先动手。
紫霞坚持不让静姝沾手:“娘娘如今有身子,劳动不得,快回屋中躺着去吧,想来这梅儿也只是拿咱们出出气,不会太难为吧,毕竟良朗的银子已经使了出去,奴婢倒不信了,她拿了银子还会难为咱们。”
静姝握着她的手:“我是万万想不到这么多了,如今,你倒比我更关心我腹中孩儿了,竟打点的如此妥帖。”
紫霞微微笑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自小就跟在您身边,如今您落了难,我怎能不想的周全些,也不辜负从前您对我那样好,好啦,您就听奴婢的,赶快回屋躺着去吧。”
静姝实在不忍心这堆积成山的脏臭鞋袜叫紫霞一个人来洗,可是她怀孕未满三月,确实胎象不稳,不易弯腰劳顿,因此只能就先回去歇着。
紫霞怕再耽搁那梅儿又要说出讥讽的话来,便赶紧着洗起来,虽说是奴婢的命,可紫霞从小便没吃过什么苦,姚竹之夫妇待她视如己出,从不叫她干什么脏活累活,她活的也远比姚府其她丫头自在,一双纤纤玉手保养的竟如个大家闺秀一般,可如今,她也早顾不得什么脏了,只管埋头就洗。
刚进这屋子,觉得酸臭难当,可待的久了,似乎鼻子也适应了些,竟也能稍微呼吸一些了,她正用力搓着袜子,就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她吃惊不小,转头一看竟是良朗,良朗掩饰不住满眼的疼惜,连忙把她从这屋子里拉出来。
“怎么竟叫你做如此卑贱的事。”
紫霞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哪里有什么卑贱的,如今连我们小主都是庶人身份了,何况我一个丫头。”
良朗仔细给她擦着手:“可这也未免太苦了些。”
紫霞反倒安慰他:“其实也还算好,能受的住的,先不要说我了,这里内外你可有打点?我们小主现在怀着龙胎,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良朗点头:“你放心,里外都使了银子,不要说为了静姝,就算是你,我也断不舍得叫你在这里受委屈。”
紫霞幸福的点头:“有你便好。”
良朗抱着她,两人似一对苦命鸳鸯一般。正拥抱着,梅儿从外面进来,紫霞先看见,连忙挣脱了良朗的怀抱,以为又会听梅儿说一些有的没的,可梅儿竟装作没看见一般,只说了句:“刚才外头的人传话进来了,说那些鞋袜倒也没有那么急着穿,放在那,赶着五日后能交出去就行了,过会子会再来两个丫头帮着。”说完就兀自走开了。
紫霞听她这样说才稍微松范下来:“看来果然还是银子有用,良朗,真是谢谢你了,不然我和小主真是不知道要在这里吃多少苦。”
良朗认真的看着她:“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真要生气了,原本我可以向皇上要了你出去,可你怎么都不肯答应,叫你落到这番田地我已经是自责不已,你再说谢岂不是在骂我无能一般。”听他这样说紫霞羞涩的低下了头:“好啦,别光顾着看我,快去看看我家小主,她这胎万分重要断不能有闪失。”
良朗深知其中厉害,也不再耽搁,便去看静姝了。
静姝初次怀孕只觉得十分疲累,以往只在医书中看过女子怀孕症状,可不想竟如此辛苦,见良朗来她本想起来迎着,良朗赶紧叫她不要劳动,待仔细请脉之后,良朗微微皱起眉头:“胎象略有不稳,是你最近伤心担忧过度的缘故吧。“
静姝叹气:“伤心是有,却也未必过度,早知道皇帝就是那样的人,自古君王有几个是重情重义的,所谓恩爱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或许他对我是有些在乎的吧,不然在这些铁证面前他也不会留我到今日。
可这些爱却远不敌他的疑心,若他对我丝毫不疑,我又怎能落到此般境地,从我得宠那日起,我便料到会有伤心一日,这一日真的来了却也就这样吧,大约是早有心里准备,也就没有伤心太过。
可担忧太过却是真的,一则我担忧我腹中孩儿,虽然我对皇上从开始便无爱,可对这个孩子,我真的是倾注了所有的在乎,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担忧。我担忧他不能安然出世,担忧他不能健康长大,担忧他不能快乐。
虽然知道现在担忧也无济于事,甚至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些担忧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折磨,根本就无济于事,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除了孩子,我还要担忧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我害怕他们知道我在宫中的境地会牵挂,更担忧我会连累他们。这些担忧真的叫我夜不能寐。”
良朗看着眼前这个人,刚入宫的时候她是多么活泼可爱,像初升的朝阳一般,虽然处境艰难,却十分乐观。
可如今,活脱脱被磨平了棱角,终日郁郁,也是,她经历的太多,作为一个旁观者,连他这个男人都未必肯定在经历的静姝经历的这一切之后还能否怀着一颗平常心,安然度日。
“若空口叫你不要担忧,也大抵是无用的,我开些安胎静神的方子,可算对你有些许安慰吧,至于你父母那边,放心,忠平已经派人过去了,忠平做事你是知道的。”
静姝点点头:“嗯,如果是他,我便放心。”
眼看日渐西斜,良朗也不便就待:“如今已经是雨季,中日闷热潮湿,更加会叫人心浮气躁,你不要终日把自己关在屋中,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静姝点点头,挤出一点笑容来:“亏的你还肯来看我,听紫霞说你一切都打点的很好,多谢你了,如今我也只能空口说一声谢谢了。”
“这便是在骂我了,忠平也很想来看你,可是如今**所有眼睛都在盯着你,我便强行叫他不许来,想必你是理解的。”
静姝点头:“是,忠平那边还请太医务必拦着,如今我已经是焦头烂额,若再传出什么话来,我真的是似无葬身之地。”
听静姝理解,良朗也松了口气,他拿出一封信来:“虽然他人不能来,可信我还是可以代传的,希望能给你一些力量吧,他有机会便会来看你。”
送走良朗之后,静姝又默默坐了一会,她看着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的那封信,不知是否应该拆开它,若是以前,她还有些勇气,可如今她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她没办法再坦然面对忠平,对忠平,她深深的愧疚,虽然这不是她一个女子所能改变的,可这愧疚依然折磨着叫她不敢轻易触碰有关于忠平的任何事。
而这个时候的忠平,正焦躁地在太医院踱来踱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容易盼到良朗回来,他急忙迎上去,急切的问着:“静姝如何?”
良朗安慰他:“不要着急,虽然她处境不好,可银子打点下去,她也没受多少苦,若照这样发展下去,孩子平安出世应该不成问题,不过现在虞妃和太后两方面都盯着她,但愿那些银子能保的住她。”
听说静姝暂时安全,忠平总算稍微放心些,可仍旧十分担忧,现在他恨不能马上就把静姝接到宫外去,离这个吃人的地方远远的,可是,天下虽大,然而每个角落都是皇上的,他们现在就算走,能走到哪里去呢?自己无牵无挂自然也无事,可静姝毕竟还有父母,若他们真的为自己的幸福偷偷出宫而不顾二老安危,那却也与畜生无异了。
忠平和良朗大把的银子撒下去总算保的静姝和紫霞一日无忧,可他们忘记了,有些人她们爱钱,但是更惜命,就在良朗刚离开浣衣局,白嫔就出现在梅儿房门口。
一见白嫔梅儿赶紧跪下,在这些下人面前,白嫔自然是端足了架子,吓的那梅儿噤若寒蝉。
白嫔故意笑了笑:“倒好似看见了什么吃人的妖怪一般,我真的如此可怕?”
梅儿赶紧磕头:“是奴婢不好,娘娘面容和善,只是梅儿不曾见过您这么高贵的娘娘,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白嫔听到这句话还是很受用:“好了,站着说话吧,我今日来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听说从前的静贵人被发配到这了,我特地来问问,她在这过的可还好?”
梅儿不知白嫔的意思,她是想听静姝过的好还是不好,因此畏缩着不敢回答,白嫔看出了她的心思:“你尽管说实话就好,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梅儿这才说:“她毕竟是娘娘来的,如今又怀着龙胎,因此奴婢们也不敢太使唤,只叫她做些轻快干净活计。”
白嫔放下手中的茶杯,盯着梅儿,梅儿在白嫔的注视下,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白嫔想听的答案,心中暗暗叫苦,白嫔这样盯了她一会才继续说:“你久在这浣衣局,大约不知道**的各娘娘的心思,这也不怪你,只是,毕竟静贵人是害了两条人命的,能到这来也是她的造化。”
听白嫔这样一说梅儿自然明白了,她见风转舵:“是呢,奴婢也知道,她能活着是太后娘娘慈悲,也是了,是她自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做出那些害人的事,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要怎么做了。”
白嫔这才满意的点头:“这也不是我们要为难她,只是万事要有个规矩不是?”
梅儿已经知晓白嫔的意思了:“娘娘放心,浣衣局是个要轻松便十分轻松,可要说脏和累,累死人的事也不是没有没有发生过。”
白嫔这才满意起身:“你很是通情达理,在这浣衣局做个副掌事算是委屈了,慈宁宫里缺个有眼色的宫女,若你办的好,太后自然会多看你一眼。”那梅儿赶紧跪下感恩戴德了。
而这个时候的永寿宫里,虞妃脸上也不见喜色,惇清知道,虽然这次太后除去了静姝,可毕竟静姝还没有死,依然留在宫中,更可怕的是,她腹中还有个天大的靠山,这是虞妃十分担心的地方。
惇清也不想叫静姝活下来,毕竟对与她来说静姝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更何况,近几年,随着父亲官位越来越高,敛财也越来越重,听说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很多都跑到姚竹之的治下了,姚竹之看不下去,已经几次写本上奏,幸好他官职低微,奏折根本无法到达朝廷,半路就被拦了下来。
皇上最恨贪污,虽然眼下是不知道,可姚竹之这样持续参揍下去,难保皇上不会有所耳闻,皇上无情是出了名了,到时候只怕搭上自己也保不住父亲,因此姚竹之必须死,除去姚竹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除去他的女儿,叫他没了依靠。
因此她不如顺水推舟,在虞妃面前卖个人情,于是她主动提议:“娘娘,如今姚静姝虽然被发配到浣衣局,可是听说早就有人替她打点好了,她在里面过的竟和主子一般无二,娘娘若她诞下龙翼,那咱们可就都不会好过,臣妾愿意去浣衣局走一遭。”
虞妃眯缝起眼睛:“姚静姝还真是命大,几次三番下来竟然都没能至她于死地,既然你有办法,你便去吧,成了这件事有你的好处。”
浣衣局里,梅儿刚送走白嫔,正沉浸在自己对美好未来的想象中,就听见又有人敲门,她十分不满有人打扰了她的白日梦,气呼呼地去开门。
开门见是个面生的娘娘,虽然面生,可看穿着也能看出是个得宠的,于是她马上软了下来:“不知是哪位娘娘?”
惇清笑了笑:“虽然不认识我,可你常来我宫中取换洗衣物,我与怡嫔娘娘同住一宫。”
梅儿恍然大悟:“奴婢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恭嫔娘娘,奴婢罪该万死。”
惇清扶起她来,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我知道你是梅儿姑姑,这浣衣局多亏了你照料,以往你来往我宫中,我却都不得机会相见,是我疏忽了。”
梅儿知道惇清无事不登三宝殿,又这般放低身段定是有什么事,可她也不敢造次:“娘娘说哪里话,是奴婢身份低微,几次都想拜访娘娘却苦无机会,浣衣局咱乱,娘娘怎的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只叫橙柠姑娘来叫奴婢一声便好。”
惇清道:“哪里有什么身份低微的,有时候呀,你看着有些娘娘高高在上的,可个中甘苦却也只有自己知道。更何况花无百日红,就说前段时间风光无限的静贵人,如今不也是过的寥落?”
梅儿听说惇清曾经和静贵人称过姐妹,虽然宫中真真假假,虚情假意,可谁知道其中究竟如何?她也不敢贸然说什么,只等着听惇清如何往下说,果然惇清继续说着:“可也怪她自己多行不义,如今,太后不放过她,虞妃娘娘正直,也是看不惯她这般兴风作浪。”
梅儿明白了,本来她还担心惇清是来说好话的,那样她就夹在太后和虞妃之间,怎么做都是错的了,可如今太后和虞妃同时派人来,而传达的都是一个意思,她便好办了:“恭嫔娘娘说的是,宫中谁不知道虞妃娘娘正直,娘娘您长年在虞妃娘娘身边自然也是错不了的,奴婢等私下里都十分敬佩您呢,放心,姚静姝在浣衣局没好日子过。”
惇清点头:“那便麻烦姑姑了,这点意思还请姑姑笑纳。”说着一袋黄金便摆在梅儿面前,梅儿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如今竟全都属于自己了,她自然是眉开眼笑:“谢娘娘赏赐,谢娘娘信任,请娘娘放心,那姚静姝定会在这里生不如死,那孩子,保准生不下来!”
惇清这才满意微笑:“知道便好。”说完也懒的再与梅儿啰嗦,起身离开了。看着惇清的背影,梅儿赶忙一锭锭的爱抚着那些金锭,嘴中念着:“姚静姝啊姚静姝,想你前几番风光得意,可如今竟这么多人花钱来买你的命,你也不要怪我,你得宠的时候一句话便连累我被罚到这浣衣局,如今,也轮到你受罪了,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只怪你的这些好姐妹吧。”这样自语着,她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藏好金子之后,梅儿斗气满满地出了门,而那边静姝,刚洗簌完躺下,丝毫不知,阴云已经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