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忠平走后便急匆匆地便来到太医院,这夜留值的太医正是良朗,此刻他正在温酒,冬夜气温骤降,宫里各处闲着的都会暖壶酒来驱除寒意。良朗见他如此匆忙,自己倒是不急不火:“忠平要来找我喝酒也不必如此着急吧。”边说边拿起酒盅给他倒上一杯。
范忠平酒也顾不得喝直接开口:“还请良朗兄帮忙。”
“果然还是那个小主,罢了,这酒还是回来再喝,否则你也是不能安心。”说着背起药箱便要走。
忠平紧随其后,良朗看看他:“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太医,即便深夜前往小主住处也是职责所在,你若去了,被人发现还不知道要有什么样难听的闲话传出来,为了你们二人都好,你还是在这安心等着吧,你放心,在病人面前我自会放下偏见。”
忠平听他说的也是有道理,只好坐下:“那拜托你了。”
良朗也不再废话,便往香草堂去了。
已经入夜,又下了雪,左右不会再有人来,静姝便命紫霞关了宫门。静姝调皮的性子又起,非要紫霞暖酒来喝,紫霞不肯:“小主可真是,白天才喝了那些伤身子的药,晚上却又要喝酒,这不是要找死,奴婢才不去。”
静姝耍赖:“那药早吐干净了,怎么会伤身,再说今夜冷的异常,香草堂里就咱们几个人,把大家一起来喝一杯,岂不热闹,好啦,你就去吧。”
紫霞正要去,忽然就听见小太监来禀报有一太医在外求见。
静姝奇怪:“是张太医吗?白天不是已经来过了吗?紫霞你去看看,若是他便就叫他回去吧,夜深雪重,耽搁太久也不好。”
紫霞应声去了,不想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太医,因静姝待宫人十分宽厚,香草堂平日里又没什么身居高位的人愿意来,因此大家都是散漫惯了的,紫霞见到来人便如平常讲话:“这位太医,我家小主病中,身体不适,况且白日里又已经有太医来看过了,就不烦您再劳动一回了吧。”
良朗平日里也不在乎宫里这些个繁文缛节,平日里的行礼问安也是能免则免,而现在到了紫霞身上他便先入为主的想着:果真是有太后照拂的人,这侍婢见到自己连个礼都不行,可见平日里是嚣张惯了的。
这样心下不快,说起话来也冷的很:“正是因为小主病了我才要来看看,本来小主得太后关照,也不必我来这献殷勤了,只是受人之托才不得不走这一回,既然小主看不上微臣,微臣便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要走。
紫霞见他如此冷淡,本也不再想与他多说,但又听见这太医说是受人之托,怕是不知哪个有权势的人派来的,若是在自己不知之下得罪了人,那可是对小主不利,于是她赶紧叫住了良朗,边行礼边道:“还请太医莫要生气,是我失礼在先,请太医不要责怪,这就随我进来吧。”已转身走出几步的良朗虽不愿再回去,但是受忠平之托,他还是转身又走了回来。
静姝没想到紫霞会把太医带进来,还欢快地说:“怎么这许久,酒都已经暖上了,你快去拿些.....”
还未说完就看见一面色阴沉的太医站在那,静姝赶紧收起刚才那股活泼样子:“不知这位太医是?”
“微臣位轻官卑,小主不必垂问了。”
紫霞在边上提点着:“小主,这位太医是受人之托,来看望小主。”
静姝心里便有了数,她不曾料到这么晚还会有太医前来,事先没有准备,顶多下午时候的药有些残留,会另脉象稍微有些异样,她迅速在脑中想了一遍如何搪塞的话。
趁着良朗把脉,静姝试探着问道:“不知是哪位妃嫔叫太医来的,日后我也好去回访一遭,以免失了礼节。”
良朗把了一会脉,也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蝶依正想再问,忽然就见良朗双目正冷冷地盯着自己,静姝不自觉的就心虚起来,良朗缓缓收回了手:“看来微臣这趟真的是来的多余了,小主心思缜密,真是枉费他人还多余替小主担心。”
静姝赶紧把刚才想好的应对之词搬出来:“啊,下午已经有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过了,也开了药,我服用之后觉得周身很是舒爽,想来是那药起了作用。”
紫霞也赶紧附和着:“正是呢,奴婢也觉得小主的脸色不似白日里那样难看,看来,太医的药果真有用。”
良朗依旧冷冷地盯着静姝:“小主不必来搪塞微臣,你体内的荷叶与薄荷也是太医开的药方?”
静姝无言,良朗继续道:“小主意欲如何微臣不得而知,小主既然能想到诈病这个办法,来日夺得圣宠也是轻而易举,可小主的心思应该全然放在皇上身上,范忠平只是个普通臣子,虽然今日看来他是得圣上赏识,可圣意千变,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他能永远得皇上信赖,因此望小主不要再连累他。”
听见他说起范忠平,静姝略微放心了些,良朗是太后或者皇上派来的那她就真的不妙了。想到范忠平如此关心自己,她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然而若叫范忠平知道她是装病,来日皇上查起来,岂不是要连累他,因此静姝不顾良朗已经冷言冷语,还是央求着:“求太医不要将此事告诉他。”
良朗现在对她已十分不屑:“小主多心了,微臣不愿卷入小主的谋划之中,因此此事微臣不会告诉皇上,微臣也不会告诉范忠平,只是不想叫他再多事,臣自会回去照小主所说,小主是因为太医的药方而见好,臣也要请小主适可而止。”
静姝知道他误会之事,但也不想多做解释,便叫紫霞好生送他出去,紫霞这一会听着良朗的话早已气的七窍生烟,送他出去自然也没好气,一路上半句话不曾说,良朗后脚刚踏出门口紫霞便将门重重关上,良朗无奈摇摇头,回太医院去了。
太医院里,范忠平正心神不安地等着,见良朗回来,便赶紧站起,不等他问,良朗便先说:“你放心好了,静答应已经好了大半。”
范忠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你能这样说,看来她是真没事了,看来去看她的太医果真是用了心的。”良朗只冷哼一声也不再解释,只坐下来与范忠平把酒问盏起来。
送走良朗,紫霞回来早已气的不行:“小主,这太医是何方神圣,说话如此难听,不就是看小主不得势吗?!若换做其他小主,看他还干如此张狂!”
静姝微笑着:“罢了,他是有些医术在身上的,我用药不重,他不仅知道我用了薄荷,连荷叶也知道,范忠平能有此挚友,是他的幸运。”
静姝笑道:“我为何要生气?是我骗人在先,罢了,也没什么喝酒的兴致了,夏雨,你来把这酒拿下去,你和那几个宫人喝了吧,今夜你们便好好睡一觉,不必留人守夜了。”
一个年纪十分小的宫女应声答道:“是,谢小主赏赐,小主,奴婢也是进宫时间尚短,可是已经听说了这个良朗太医十分古怪,**里得宠的嫔妃那里他从来不去,只去些无人问津的不得宠嫔妃那里,人们都说,他是医术不佳,不敢去给得宠的嫔妃把脉,怕人知道他医术不高明,因此只能去那些不得势的人那里,反正看坏了也没人知道。”
静姝笑着摇摇头:“这宫里的人都趋炎附势惯了,偶尔出来个不畏强权的人,反倒是看不懂了,这倒不知是谁的悲哀了。”
紫霞和夏雨都听不懂她说的话,也都不接话,闷闷地拿着酒下去了。
转眼第二日,既然静姝的诈病已经被良朗揭穿,她所幸也不再喝那些苦药了,只是装作咳嗽不止,一来不想叫范忠平担心,二来那张太医十分好糊弄,静姝只说是他的药起了作用,那太医高兴的什么似得,但是见静姝咳嗽不止这禁足还是不能解,这正符合静姝的意思。
皇上那里刚下了朝,皇上便把范忠平叫到养心殿,最近边疆部族活动频繁,叫皇上不堪其扰,他要和范忠平好好商议此事。
正说着,却有奴才送上来一盘点心,皇上怒道:“大胆的奴才,谁叫你进来的。”来人赶紧跪下:“求皇上饶恕。”
皇上正要叫人把她拖出去打板子,却问道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皇上低头一看,是一盘红豆酥,皇上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果然,一阵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红豆酥十分常见,然而多是甜腻,皇上口味奇特,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爱吃咸的,里面还放了细心剥好的榛仁,能如此知道他的只有蝶依一人了。
皇上被这股温暖的感觉包围,看着来人:“朕恕你无罪,你出去吧。”
待人走后,皇上把这盘红豆酥递给范忠平:“忠平,你来尝尝。”
忠平谢过,拿起一个,刚吃了一口,眉头便有点皱起来,皇上笑道:“味道很怪是不是,朕从小便十分讨厌红豆做成的食物,有一次,朕到蝶依家里去做客,正赶上她做好了这点心,朕当时还未娶蝶依,为夺得她好感,朕只好勉强着吃,不想,这味道朕却十分喜欢,于是将那盘红豆酥吃了个精光。后来蝶依父亲笑朕,说如此难吃的东西,全家没有一个人肯吃,只有朕才吃得下。朕这才发现,果然满屋子的人,只有朕面前这盘是空了的。从此蝶依对朕便十分有好感,朕多次求她做来吃,并不是讨好,而是朕真的喜欢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也只有蝶依做的出。”
忠平听的十分感慨:“皇上和皇后娘娘真是佳偶天成。”
皇上的脸色忽然有些悲伤:“这红豆酥朕也是许久未曾吃过了,不知为何,自从朕登基后,许多事就变了,或许变的不是她们,而是朕,可是朕年少登基,多少先皇遗子盯着朕的皇位,朝内多少大臣与外贼勾结要谋朕的江山,许多事令朕不得不怀疑,有时候朕会深觉委屈了她,可有些事,朕...”
见皇上欲言又止,范忠平也隐约知道些,只是这些是皇上家事,皇上可以说但是他却议论不得,因此他只能说:“皇上身居高位,所思所想皆要周全缜密,劳心劳力。”
皇上叹口气:“忠平,你是不是觉得朕变了,变的多疑无情。”
“皇上有皇上的不得已,前朝诸位大臣以及**各位娘娘都是会明白的。”
“忠平,只有你理解朕。”
长春宫中,蝶依正坐立不安的等着,就见明苓快步回来,刚一进殿还来不及说话便朝蝶依点头,蝶依这才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明苓这才开口:“恭喜娘娘,还请娘娘准备着,晚上皇上必定会来。”
蝶依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就要起身去小厨房,明苓赶忙拦住她:“娘娘可是要去准备佳肴,这倒不好,晚上只需要皇后娘娘平日吃的菜便好,既能让皇上知道娘娘素日里节俭,也不会叫皇上觉得今日是咱们故意引他前来。”
蝶依复又坐下:“是了,怪我沉不住气,自那日十五皇上在虞妃处,至今日皇上都不曾来长春宫,我这是高兴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两人只顾着谈话,在一边的碧衫一头雾水,听了半天才知道刚才明苓去给皇上送去了红豆糕,她便自言自语着:“以往有什么娘娘都是吩咐我去做的。”
见她不甚高兴,明苓忙解释着:“碧衫姑娘不要误会,只是今日之事我也未必有十全把握,直接闯入养心殿若弄的不好,很可能就被拖出去打板子,因此才不曾叫你去。”
碧衫自觉失言,便赶紧笑笑:“不会,这次还多亏明苓你了,咱俩都是替娘娘办事的人,谁去还不是都一样。”
蝶依也在一边说道:“碧衫不会误会,她是跟惯了我的人,向来不爱计较,明苓你也不必太在意了,趁着皇上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你们陪我去看看太后吧,这两日太后身子一直不大好。”
两人应声便陪同蝶依一起去了,慈宁宫中,太后躺在床上,果然气色十分不好,见蝶依来她勉强坐起来些:“看哀家这副身子,天一冷就要病起来,真是要折磨我到何时。”
蝶依安慰着:“臣妾今日去太医院看过了,也交待他们尽快配出药方来,还请皇额娘放宽心。”
太后摇摇头:“这事倒怪不得太医院,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也是早年间先皇妃子瑞妃做的好事,当年她与哀家同在妃位,先皇后病重,她怕先皇立哀家为后,便差人在哀家的饮食中掺了毒,虽然太医救的及时保住了哀家的命,却害的哀家一到天寒之时便要周身疼痛,可见**中人为谋后位是无所不用其极。”
蝶依默然,太后继续说道:“你宽待宫人,这很好,可若太过软弱任人拿捏最后怕是也落不得好下场,看哀家这身子,不就是被人坑害至此吗?哀家是幸运的,保住了命,可你焉知以后你会和哀家一样幸运?”
蝶依点点头:“臣妾明白。”
太后似有些累了:“明白就好,回去好好想想吧,怎么能拴住皇上的心,守住自己的位子,有时候哀家能帮你一把,可更多时候,哀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终究是要靠自己。”
蝶依起身告辞,心里十分愁苦:虽知道太后娘娘说的没错,也知道太后是要我来制衡虞妃,可我如何是她的对手。
仰头看着这四方的天,蝶依滑下两行泪来:“若是个平凡的妻子,不知道有多好。”
至晚膳前,皇上都不曾派人来传话,说会来长春宫,蝶依心里又有些惴惴:“明苓,皇上会不会不来了?”
明苓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今日送糕点之时仔细看过了,皇上脸色和缓,若今日不能来则是朝事繁忙,明日一定会来。”
碧衫也安慰着:“是啊娘娘,您不必太担心了,不然您先吃些吧,菜都有些凉了。”
蝶依有些失望地刚吃了一口菜,外面便传来皇上来了的声音,蝶依喜极,眼泪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就这样傻坐着,默默地看着皇上落泪。
明苓和碧衫都识相地下去了,殿内只留下了皇上和蝶依,皇上缓缓走过来抱住她:“蝶依,是朕不好,又惹的你伤心。”
蝶依心里有万般苦楚想对皇上说,可话到嘴边只剩下:“皇上饿了吧,让臣妾伺候皇上晚膳。”
皇上握住她要盛汤的手:“让朕来。”皇上说着,盛了一碗汤放在蝶依面前:“今日让朕来伺候你,让咱们像在府里的时候一样开开心心地吃顿饭。”
蝶依微笑着含泪点头,皇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今日又吃到你做的红豆酥,叫朕想起了咱们从前的快乐日子,你可是好久都不曾给朕做了,叫朕好想。”
蝶依含羞低下头:“还好,皇上还爱吃。”
“当然爱,这是这辈子,朕最爱的糕点。”
蝶依本该高兴,可是却又有些难过,红豆酥没有变,可是皇上的心意却不似从前了。
当夜,蝶依依偎在皇上身边,轻轻问着:“皇上,近日**中新进的小主们,皇上都还未曾招幸。”
“嗯,这几日国事繁忙。”
“再忙,也不好太过冷落这些新人,她们刚背井离乡来到这,若皇上也忘了她们,她们定时觉得孤苦不堪了。”
“你就是这样体恤她人,你可有觉得好的?”
蝶依笑笑:“这些小主在臣妾的眼里都一样,都是臣妾的妹妹,招幸谁要看皇上的心意。”
皇上略想了下:“本想先见见那个静答应,她是范忠平举荐的人,不想却听闻她一直病了,便罢了。”
“范将军举荐的人应该是不会错,既然她病着也没法子了,听闻这些小主中有一个古筝弹奏的十分高明,臣妾很想听一听呢。”
“嗯,那明日午后,你便叫她过来,咱们一同听一听,今日不早了,便睡吧。”
黑暗中,闻着皇上熟睡的鼻息,蝶依愈发感到自己似乎不认识这个枕边人了,如今她也变的要小心翼翼,事事揣度。
第二日午后,皇上果然又来了蝶依这里,明苓已经先去叫陆答应准备着了。
皇上对陆答应是有些印象的,他十分喜欢身材纤细的女子,因此当日初见陆答应便觉此女子身材十分曼妙,一举一动皆轻盈若舞,因此还未等弹奏就已经微笑着看着她许久了,蝶依强颜欢笑:“陆答应便捡拿手的曲子弹来听吧。”
陆答应朱唇轻启:“是。”声音宛若止水,接着一双玉手便在琴弦上拨动起来。
弹完之后,皇上似叹息一般:“好一首《春江花月夜》,月色如霜,朕怎能辜负了你这期盼的心思。”
陆答应一副低头娇羞状,蝶依看时候到了便吩咐着:“陆答应先回去吧,今日辛苦陆答应了。”
看着陆答应袅娜离去的背影,皇上似还陷在刚才的意境中不能自拔,蝶依适时说着:“陆答应的古筝果然名不虚传,皇上晚上再去欣赏一次如何?”
皇上点头:“甚好。”
皇上招幸了陆答应的事一夕之间传遍整个宫中。
虞妃怀抱着玉兔,手温柔地抚着玉兔的脊背,眼神却十分凶狠:“竟叫她抢占了先机,看来她也是有些手腕的人,这次是本宫失算。”
红袖道:“娘娘要不要除去陆答应?”
“跟随皇后的人,本宫自然要除掉她,只是还需要些时候,这陆答应也是个短命的,先叫她得意几天吧。”
红袖嗤的一笑:“娘娘说的是了,死前总也得享点福不是。”
太后也是十分高兴,这日蝶依来看望她,太后的脸色也好看许多:“做的好,压住了虞妃的势头,你能奋起哀家也少操份心。”
蝶依被太后夸赞着,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是臣妾无能叫太后费心了。”
太后慈祥地笑着:“傻孩子,哀家是担心你受了虞妃的委屈,娘娘做的不好就会不如一个奴才,如今你压住了虞妃,自己也好过些。”
“是,谢皇额娘教诲。”
这样两人说了些话,太后身体病弱,不宜多说,蝶依便回去了,送走蝶依,清月道:“太后也可放心些了。”
“哼,她总算有些用,不枉哀家为她费这些心了,看她这样子不知是谁在她背后出着主意。”
“太后就少费心些吧,太医说您要好好修养,不论谁在她背后谋划,她能帮太后制住虞妃便好。”
“是啊,哀家也累了,送些东西给陆答应,也好叫众人知道哀家也喜欢皇后提拔的人。”清月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