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声音,我陷入了恐慌,环顾四周,只好躲在墙后。探出头朝回廊望去,只见迎面走来的人喝的酩酊大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十分不稳的样子。
随着他步步逼近,我渐渐看清了面容,心里油然感到一阵震惊,原来这个醉汉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凤南候凤宇阔。今日他醉醺醺的样子,与那日所见的老练深沉的形象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或许是听见了动静,慕雅老师房间里灯突然熄灭了,整个月露斋顿时变得漆黑一片。周围都是黑洞洞的,时而响起树叶被风刮的哗哗作响的声音,这让我心里感到一丝害怕。
转眼间,凤宇阔已经东倒西歪走到了门前,他用手使劲叩打着门,“啪…啪…啪…”声为黑夜更增加了一分惊骇。
他一边扣着门,口中还振振有词:“雅儿,开门…本候爷找你来了。你躲在里面干什么,赶快给本侯爷开门…”
说完,他用脚在门上重重的踢了几声,那声音响彻整个月露斋,惊飞了树上的夜莺。我躲在墙后,都能明显感觉到墙体的微微震动。
或许是被吓到的原因,“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一个丫头摸样的婢女,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低声说:“侯爷,我们家姑娘已经睡了,你改日再来吧…”她的声音里含有一丝颤抖和胆怯。
“…睡了?”凤宇阔打了一个酒嗝,不可置信的询问。随即,他朝婢女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厉声吼道:“滚开,吃里扒外的东西,跟本侯爷耍心机,你还嫩点。”
那侍婢哎哟一声疼倒在地,无力再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宇阔踉踉跄跄走进了慕雅老师安寝的房间。
“雅儿,我来了…”房间里响起凤宇阔令人作呕的声音。
“侯爷,你就放过慕雅吧。”慕雅老师的声音里含有一丝无奈。
“放过你,本侯爷怎么舍得…”
我实在不忍再继续听下去,于是决定转身离开,小心翼翼从墙角移出,悄悄走上长廊。却看见院子深处静静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在风中唯独只有长发和衣襟飘扬着。
那鬼魅般的身影,让我心中一骇,不由的加快了步伐。但是当看清他的面容后,我的心里却是有了另一番滋味,他正是一直深深恋着慕雅老师,并且有着“第一情痴”称号的乐师梅尧臣。
“梅老师,是你吗?”看着他孤独寂寥的身影,我决定上前去跟他说几句话。
“青…娥…”梅尧臣看见是我,脸上有几分震惊,随即他顿了顿,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慕雅老师让我来的。”我低声回答。
“哦…”听见我提到慕雅,他的脸色暗淡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悲哀和落寞。
我的心里滑过一丝不忍,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得不屈意承欢在别人的身下,他此时的心情一定不好受吧!可是我的心里却也有几分气恼,既然如此深爱,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带着慕雅老师远走高飞呢,站在这里悲戚算怎么回事?
“梅老师,有句话,青娥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尧臣用悲切无奈的目光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我就只当他默许了,于是脆声说道:“既然梅老师如此深爱慕雅老师,为什么不带着她远走高飞呢,与其在这悲戚哀叹,还不如多想些法子趁早逃离出去。”
说完,我转身离开,径直朝月露斋的大门走去,把梅尧臣独留在空中吹着冷风。
“你以为我不想吗?”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停住脚,等待着下一句。只听见他继续沉声说道:“只是雅儿不愿意…”
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回望他,只见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的表情。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慕雅老师并不爱他,爱的另有其人?难道这就是她即使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也要待在凤南侯府的原因?
思绪百转千回,却依然整理不出头绪。
突然“吱呀”一声,慕雅老师房间的门打开了,凤宇阔衣衫凌乱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仍是醉醺醺的,脸上却多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神色。
梅尧丞满脸气愤的望着凤宇阔,他双手握拳,浓眉深锁,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我和他所在的庭院深处,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树影,所以很难被发现。
眼看着凤宇阔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月露斋。我和梅尧丞才走到回廊上,昏黄的光影下,我看见他的眼里泛着泪光,目光是满满的绝望和哀伤。
我正不知如何自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青娥姑娘,我们家姑娘请你进去说话。”
我转过身去,只见刚才被凤宇阔踢翻在地的丫鬟正站在面前。她穿着蓝布上衫和青布裤子,是凤南侯府统一的丫鬟装扮。我回头望了梅尧臣一眼,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跟着这个小丫鬟朝慕雅老师的闺房走去。
走进房间,首先扑鼻而来的是透着玫瑰香味的熏香。随后,举目四顾,只见室内布置雅洁朴素、墙上挂着字迹绢秀的屏轴,架上排着成堆的书卷,窗下矮几上置一把琵琶,整个房间处处光洁,一尘不染。一看房间的装饰,就能看出主人的清雅性格。
慕雅老师在悬着葱绿色双秀水仙花卉的拔步床上歪躺着,背后的妃色大迎枕更衬托出她脖颈出的雪白肌肤。
“坐吧!”慕雅老师的声音里含有一丝无力感。
我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的头发虽然有过整理的痕迹,却仍是透着几分凌乱,脖颈处有红色的抓痕,一看就是新印,嘴角处透着血丝,脸色苍白。
“吓着你了吧?”她轻声询问。
我在心里滑过一丝心疼,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低垂着眉毛,绞着手中的娟子。
“我没事,不用担心。”她轻轻拍了我的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哀婉的说:“这就是咱们舞姬的命运。”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我抬头起来望着她,她也回望着我,目光中透着警告和确定。
“咱们做乐姬的,到头来不过是男人的玩物。高兴时,放在手里捏捏,不高兴时,就随意送人,命如草芥。”慕雅老师的声音里透着对生活的绝望和感悟。
听到这里,我悲从中来。难道这就是等待着我的命运,又转念想到凤思远,也许我的命运会不一样呢。
“慕雅老师,你不是还有梅老师吗?”我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恳切的说道。
听到我说到梅尧臣,她的神情立刻变得悲伤起来,迅速低下头,竭力忍耐着要掉下来的眼泪。过了良久,她才沉声说道:“我已经配不上他…”
我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瞬间觉的她是一个既高洁而又有感情洁癖的女子,她或许觉的自己已非完璧之身,所以已经配不起所爱的人,因此宁愿选择舍弃这段恋情。可是为何不问问梅老师呢,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呢?
“慕雅老师,你爱梅老师么?”
“爱与不爱又如何,反正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或许梅老师根本就不在乎呢?”
“可是我在乎。”她的语气说的十分肯定。
一个人的思想是最难改变的,特别是对于她认定的事情。
我几次欲言又止,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慕雅老师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低垂着头,双肩不能的抖动着,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下来。
难道我要告诉她,如果一个人真心爱你,他在乎更多的是这个人的心理和内在。这样的话,太过苍白,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拿来安慰人呢。
看着慕雅老师痛苦不堪的样子,我想她应该是没有心情再讨论寿宴的事情了,于是告别出来,十分沉重的走出了月露斋。
回廊上空无一人,梅尧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我举目望去,夜空下,这深墙大院显得几分萧索和寂寥,像极了一个囚牢,不仅把人们死死困住里面,更囚住了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