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席卷整个城市,袭击着每个人的身体。街上的人寥寥无几,他们缩手缩脚,只想尽快赶回家中,享受如夏天般的暖气。
即便是20多度的室温,也无法让杜朝阳从寒冷中挣脱。他靠在酒店房间的窗户旁,眼含泪水,嘴微张,深呼吸,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玻璃上映出的那个身影,既熟悉又陌生,如果不是偶然看见朋友圈的那张照片,他到死都不会相信,唐糖会出现在那种污秽不堪的地方。
内心在咆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种憋屈又复杂的心情,他形容不出,怒火中烧?痛心至极?令人作呕?不,这些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唐糖从床上坐起,走到窗户旁边,熟练地点烟,吐烟圈,一脸的淡然。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抽烟?
站在23楼的高度,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回想起他们曾经的无话不谈,此刻竟然无言以对。他扑哧一下笑了,那是一种自我讽刺的嘲笑。她也笑了,嘴角上扬,脸部的肌肉堆积在一起,鼻翼旁与嘴角呈现出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好看死了。
她为什么笑?笑他的无能为力,笑他的自以为是,还是笑目前两个人的处境。他很想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就像电视剧中男主角被女主角背叛一样的抓狂。可他是谁?以什么样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语气轻松,全然没有了刚刚开门的尴尬。
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转身离开。她到底是谁?他一点儿也不认识了。那妆容,那衣服,那口吻……那是唐糖吗?他摇晃着脑袋,不肯去相信。
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怒气和心痛,可他为什么不狠狠地骂她一顿,骂她低贱,骂她就是一条流浪狗,就像所有人践踏她一样去践踏。这,就是他口中用尽生命对她的爱?这样的无视,比言语的攻击更来得叫人心痛。
呵。她嘲笑自己。我在干什么,在祈求他的同情,那根本毫无意义的爱吗?他们杜家,她高攀不起,她就是他们善心大发时领回的流浪狗而已。她的低贱人生,谁也改变不了。好啊,既然改变不了,那就过属于自己的低贱人生就好。
12月14号,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是对她最有价值的一天,更是他眼里最龌龊的一天。
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他眼里她以1万块的价格卖身的日子。
那天,她哭得一塌糊涂,哪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她根本就不爱他,根本不在乎他看到自己最令人恶心的一面。
那天,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天使雕塑摔得粉碎,碎片上刻满了她的名字。
10年前,他们毫无交集。一个出生成长于南方小城,一个出生成长于北方大都市。
对于家乡的印记,她已模糊不清,反正那里不是大多数人传统概念中的“南方小城”,什么青砖绿瓦,小桥流水,有着古朴气息浓郁的旧街……她的“南方”与他们的“南方”从字面上理解的意思相差甚远。如果谁在她面前或听到有人说起南方,就一脸向往,认为只有踏上“南方”的地界儿,才能感受文化气息,古城底蕴,才能与自己的文艺青年气质相符合之类的话,她都会在心底骂上一句:你懂个屁!
她的家乡高楼耸立,旧街被改造的商业气息浓郁,一块块的石板路,被水泥地代替。没有什么石油伞,到处都是款式新颖的折叠伞。无论阴雨天还是大晴天,每个人的手里都离不开一把雨伞或遮阳伞,这一秒钟阳光正好,下一秒钟就电闪雷鸣,谁都摸不透这怪脾气的天气,只能有备无患了。
家什么样,她已经记不清了。都有什么亲戚,她也不记得了。为什么要离开家乡?据妈妈说,是为了找寻爸爸。对于爸爸的记忆,就只有妈妈随身带着的那张结婚照片了。她依稀记得爸爸要教她学游泳,学轮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她分不清楚。
每当夜深,闲暇时,妈妈就会从首饰盒的最底层拿出那张照片,喃喃自语。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往洗手间走,路过妈妈房间时,她会听到妈妈小声哭泣。透过门缝往里看,妈妈正拿着照片,不停地问: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妈妈为情成痴了,傻了,他离开自然有他的理由啊,他走了就走了吧,还有我陪你呢。
不过,生活中的确是少了些什么一样,她们需要有个人来搬煤气罐、搬水桶、修水管、换灯泡、通马桶,最重要的是,能有个人陪妈妈说说话,不然她真的是要傻了。
妈妈做饭很好吃,家里以及她的身上总有一股儿饭菜的香味儿。唐糖最爱吃她做的蜜汁叉烧肉,粉蒸排骨,梅菜扣肉,番茄牛腩,干锅鱼……这些菜,都是妈妈在美食节目中或同去买菜的路人或肉摊贩学的。
唐糖爱吃肉,妈妈想方设法地学习食谱,改良成她喜欢的口味。
王阿姨劝她,不要太惯孩子,光吃肉容易肥胖,对女孩不好。她浅浅微笑,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偏偏,唐糖是那种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所以在吃肉方面毫无节制。研究菜谱也好,比拿着照片悲伤好。
唐妈曾是一名舞蹈老师,体型匀称,肤白貌美,身材挺拔,才30出头的年纪,只身带着女儿生活,让好事儿的邻居王阿姨于心不忍,频频想要安排相亲,都被唐妈一一拒绝。她是已婚,是正儿八经国家承认的已婚。
那为什么不见孩子的爸?
他……他突然消失了。
还是啊,典型的抛妻弃子啊,你死守着一张结婚证有什么意义?女人啊,不能光为一个男人活着。你看我,四十多岁离婚了,那怎么的,现在老娘我还不是一样嫁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我那前夫,呵呵,我让他悔恨一脸,不是学人偷腥吗,不是嫌我黄脸婆吗,比他有眼光的人多的很呢!他不识人,自然有人识。你说是不是,妹子。
王阿姨喋喋不休,不管唐妈听得进还是听不进,她都得阐述一下自己对婚姻的态度,合则过,不合则散,谁离不开谁啊。人生苦短,何必委曲求全。在王阿姨的身上,唐糖能嗅出女性豪杰的味道,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一样,好不痛快。
唐糖喜欢她,喜欢她那利索痛快的人生,尤其是遇到卖菜的人缺斤少两或是占用公共楼道的人,王阿姨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让对方不得不抱拳佩服。如果妈妈能有她一半的潇洒,估计也不会过得这样憋屈。
在王阿姨连续2年的“熏陶”下,唐妈还是不为所动。此时,唐糖已经奉王阿姨为“女神”,她无论说什么,唐糖都无意识地点头称是,惹得唐妈大笑: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就是懂!唐糖执拗地回答,她也说不出到底懂什么,反正王阿姨说的话就是对。妈妈一个人,终究是孤单的,她需要一个人陪她说说话,带她逛逛街,这样自己也能沾沾光,让他接送自己上学,让他周末带着去游乐场,让他参加自己的家长会……想起来,就甜蜜一脸。
你可真是你王阿姨的小跟屁虫!妈妈嘲笑她。她和王阿姨相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她们才是最有母女缘的人。
为了能在这个城市谋生,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唐糖身上,唐妈放弃了舞蹈老师的工作,全职在家里陪读。这样一来,经济来源就有了问题。王阿姨给她出了一招,在家做私房菜出售。她的手艺那么好,不怕没人来。说干就干,一开始只能接些邻居的订单。像什么孩子放学了,没人接送,没人做饭,就都交给唐妈了。她既能接送女儿,不耽误给她做饭,还能接送其他孩子,赚取生活费,一举两得。
知道这种便利的人越多,唐妈也就越忙碌。后来,她干脆拿着积蓄租下了楼下的两间简易房,开了一家小餐馆,还拟定了作息时间表,早晨几点起床,几点给孩子们做早饭,几点送孩子们上学,几点接孩子放学。她就像一位导游大姐姐,像幼儿园以外的幼儿园生活园长。
小餐馆实行的是自助餐形式,店面不大,讲究营养搭配。墙上贴着醒目的标语:多吃少拿,杜绝浪费。渐渐的,一些懒得做饭的家长也走进了这家餐馆。午餐15元一位,有鱼有肉,也算划算。忙不过来时,王阿姨会来帮忙,不要工资,反正她无事可干,又不愁吃喝,就是爱热闹。人一多,小餐馆就变成了大食堂。人最多的时候,小餐馆门口排上了一长龙,小家伙们倒很积极,争抢着要体验生活,帮忙收盘子,端菜。唐糖也乐在其中,由于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她自然担起了“大姐大”的角色,指挥着小家伙们。
原本,生活可以一如既往地平静下去,可还是在某天夜里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