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我都带着重明跟着阿哥晃荡在永安城,最初兴致还很高,不过转眼就淡了,望着街上卖的东西不再新鲜,连糖葫芦和桂花糕都让我觉得索然无味。还好一转眼就到了初六,再过两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扳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的时间的确很难熬,岳纫喧终于在她家腾出了一间客房让我住下,所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郁臣,更别说我师父顾白。
本来是想问问阿哥顾白他去了哪里,不过又觉得萍水相逢情深不至此,况且即便他说收我为徒,其实也只有我们两个和重明知道。唔,你说重明又不会说话,万一到时候他翻脸不认人,我岂不是什么都说不清。也罢也罢,我们总归是要回到岁周山的,以后见不见得到都说不准。
这日阿哥终于表示他要去做所谓的正事,让郁臣领着我和重明去找乐子。然后给了我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我本来就是兴致怏怏的,况且看那郁臣也有点不顺眼,只一心盼着初八快点来,但是一看见这么大袋银子就立马就来了精神,激动得双手发抖的接了过来。兴冲冲的就拉着郁臣去了街上。
永安城的布局是按着回字形来的,皇都在最中央,中间一层是比较有地位的官人或者巨富商贾。再外面一层便是寻常老百姓,最外面便是精兵驻守的城郊和兵营。岳纫喧家处于寻常老百姓那层,虽说没什么奢华大气的,但却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部分。
恰好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便拉着郁臣到处瞎走,我这人喜欢热闹,所以专往人多的地方去。我人小又比较轻巧,几次左走右钻的便和郁臣分开了一段距离。急得郁臣每次就是挤过汹涌的人群来拉住我,最后干脆是怒气冲冲的拉着我的手不准我乱跑。
我郁闷的索性跟着他慢慢闲逛,重明也很无聊的在空中转着圈逗几只小鸟玩。这个时候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只见人群簇拥在那里,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我便拉着郁臣往人群挤,郁臣估计并不适应人多的氛围,一直青着张脸。等我们挤进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在舞狮。
两头狮子相互争夺一个彩球,狮头或左或右的晃动,偶尔跳起来立起身子争抢,偶尔又冲到观众面前眨巴眨巴眼睛,逗得人群哈哈大笑,赢得赏钱无数。我刚把手伸进钱袋想拿出钱打赏一下,郁臣突然就一把拉着我把我扯出了人群。
我心想,这人也忒小气了吧,看了戏连赏钱都不愿意给,刚想嘲笑他一下,抬头看见他的脸色铁青,我便知道不好了。所以在他拉着我疾走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来。
郁臣带着我一路左拐右拐便进一条胡同里,完全没有停顿一下。我也紧跟着他的步伐,丝毫不敢有一丝松懈。因为就在我跟着他跑的时候,确实听到了那跟随我们的脚步声,虽然我眼睛不好,但是耳力却是极好的。那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就好像是一个早已中下圈套的猎捕者,信心满满的等着猎物罗落网。
我一把拉过郁臣躲进了旁边的小巷,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耳朵贴墙听着动静。只听到那脚步声微微一顿,然后便消失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刚想拉着郁臣走回去,人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下意识的动作是紧紧握住腰上的钱袋。两只眼死死盯着这凭空出现的人影。那人身材挺拔高大,手握长剑,头上戴着斗笠黑纱遮面。我再看了一眼旁边的郁臣,只见他面无血色,全身绷紧,估计是吓傻了。抬头一看,还好重明正在屋顶上目光炯炯的盯着那个人,于是我便悄悄的重明打了一个手势叫它回去报信,然后将钱袋取下来递到那人面前,说道:“我们只带了这点钱,不过也够你用一阵子了,强盗这个职业并不好,时不时会送命的,你最好还是改行吧。我看你身材高大,其实做马夫挺适合的。”
那人身躯微微抖了一下,不过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我的钱袋。紧紧的捏在手里,沉吟道:“这算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好那我收下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感觉他的视线已经挪到了郁臣那边,接着说道:“今日本君还有要事要办,本君的东西,下次见面时再来取。”
郁臣没有说话,死死地咬着嘴唇,握着我的手手心里已经渗满了冷汗,半响才说道:“不是她。”
蒙面人轻笑道:“是不是,本君自会分辨,你无需操心。”说完便一闪,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站在我旁边的郁臣,轻轻放开我的手,靠在墙壁上慢慢喘着气。脑袋低垂着,眼神空洞无比,无神的望着地面。我默默地站在旁边不敢发出声音。半响,他突然用右手紧紧的捂住嘴巴,狠狠的咳嗽了几声,几滴血渍从他手缝中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我惊愕的抬起头一看,他已经顺着墙壁瘫软了下去,脸色苍白,晕过去之前他伸出手抓住我说:“京离,你不要怕,是我晕血。”
那天,我一直陪在郁臣身边等着重明带着阿哥来找到我们。我拖不动郁臣,又害怕再有坏人来伤害他,只得在附近找了很多废弃的箩筐和木板堆在我们身上,伪装成无人的假状。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非常的担心又害怕。那个时候我再一次觉得,如果我已经长大了就好了,这幅幼童的身躯,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只会是拖累。
阿哥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他拿走放在我们头上的遮挡物,眼神里面满是愤怒和疼惜。首先检查我的全身问我有没有事,我无力的摆摆手,指指旁边的郁臣,示意阿哥去看看他,阿哥仔细检查完郁臣的伤势,之后说了一句:“不碍事的。”我听完欣慰的一笑,便晕了过去。
其实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因为蹲得太久了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睁眼便看见了阿娘的脸,我还以为在做梦,便喃喃的说了一句又做梦了,闭上眼睛揉了揉再睁开。眼前依旧是阿娘温柔笑着的脸,我情不自禁的一下子猛地坐起来抱着阿娘的脖子,大声说着:“阿娘我好想好想你。”我们岁周山上的姑娘,一向是洒脱豪迈的,从来都不隐藏自己的感情。
阿娘呵呵的笑着,把我抱起来给我穿上鞋子。我又撒娇的抱紧她的腰肢,问道:“阿娘你怎么来了,阿爹呢?”
阿娘给我穿好鞋子仔细看着我,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宠溺的说道:“我们京离明天就要八岁了,过生日阿娘和阿爹怎么可以不在身边呢?你阿爹就在门外,正和你师父说着话。”
“咦?师父?顾白师父么?”
阿娘点点头,挪揄的说道:“你这次下山,收获倒是不小嘛,连师父都拐到了。”
咳咳,我轻咳一声,义正言辞的说道:“不是我拐到他,是他拐到了我。”
“好好好,是他拐到了你,你先吃东西,吃完后和我一起去见你阿爹。阿爹就在外面,别让他等太久。”阿娘一脸慈爱的摸着我的头,一边把我抱到桌子旁坐着说道。
我点点头,只见桌上摆着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便三下五除二吃完,蹦下板凳拉着阿娘的手往外面走去。打开门就看见阿爹和顾白师父站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着。
阿爹和顾白听到开门声便向我这边看来,阿爹一见我便眉开眼笑的朝我走过来,一把把我抱起来,捏捏脸蛋掐掐腰,说道:“不错不错,才几日不见我们京离就长胖了,估计以后我都要抱不动了。”他说完便和阿娘一起呵呵的笑起来。
我把脸埋进阿爹宽阔的胸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道:“哪有
……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东西和岁周山上的都不一样,就每样都尝了一下,觉得好吃的我都买了好多藏起来准备带回岁周山给你们吃的,不信你们来看。”我说完就挣脱阿爹的怀抱蹦到地上,兴冲冲的往房间跑去。
阿娘一把抓住灵活的我,对我说道:“京离,别闹,你阿爹有事要和你说。”说完便向阿爹点了点头。
阿爹会意,略略踌躇了一下,蹲下来望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京离,从现在开始,阿爹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仔细地听,仔细的记在心里,知道吗?”
我迷惑的看着阿爹阿娘还有师父,半响郑重的点点头。
“其实我们一家都是神仙。”
听完阿爹说完这句话,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神……仙……那不是传说中才有的么,就像《天仙配》的故事一样只会存在在戏文里,乘着云彩翩跹而至的仙子,如梦如幻的仙境,拯救苍生的神君,天帝有七个女儿,射日的后羿,广寒宫中有嫦娥仙子还有她的玉兔,西王母的瑶池,还有天宫中专门拆散情侣的王母和她的蟠桃会,这些都是凡世之人对整个天上世界的猜想和传说。
可即便我是个小孩子,我也知道传说和现实是两码子事情,仍旧不相信这些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啊。更何况阿爹说的是:“我们一家都是神仙。”
扪心而论,从小到大,我既没有发现我有点石成金能力,也没有出现过收收小妖的法力,就连之前抢劫我们的强盗我都打不过,还患者眼疾,除了住在一座不出名的山上与世隔绝以外,我到底是哪点像是神仙了?阿爹啊阿爹,你这玩笑可就开得太大了一点,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于是我很干脆的摆摆手,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信。”
阿爹叹叹气,刚想接着说,顾白便走了上来,望着我,眼神深邃的仿佛一潭湖水,说道:“京离,神仙都是八岁长大的,你如不信,明天早晨爬起来你就知道了。”
我继续摆摆手,说:“没发生的事情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万一我明早起来什么变化都没有,岂不是白白被你们骗了一个晚上。”
顾白轻笑了一声,对阿爹说道:“你家这个女娃子,现在倒是精得很。看来山上的师父调教得还可以啊。”阿爹忧愁的望了顾白一眼,回答道:“都什么时候了神君还有心情说笑,现在赶紧让她相信才是正事啊。”
顾白冲阿爹抚慰性的一笑,示意他放心,然后俯身仔细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京离,你不是一直在找朱辞么。”
他的声音沉沉又悦耳,就像四季风吹过竹林的回声,朦胧又不真切,但却让人着迷。之前我曾仔细听过他的声音无数次,不论是哪一次,都会给我如沐春风的感觉。唯独这次,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个午睡中的惊雷,轰隆隆的响在天际,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朱辞,是我的秘密。是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寻找的人,或者说,东西。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在顾白背上睡着的那次我的梦境中第一次出现这个名字,那次他是一个人的姿态存在的。即便我明知梦境是假的,我还是在潜意识里面把他默认成了一个人。
“你必须找回朱辞。”
我出生时脑袋里面就一直盘旋着这句话,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婉动听。我隐约记得在喝完孟婆汤之后,这个声音就突然出现了,然后一直不停的重复,向我传递着这个寻找的信念。前世今生,因果循环,我深信着我的上一世和“朱辞”一定有着深深的纠葛,于是寻找朱辞对我来说便成了比血缘桎梏还要更深的羁绊。
我下意识的远离顾白几步,深吸一口气,望着顾白声音干干的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估计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笑眯眯的说道:“因为我会读心术,我也是神仙。那晚你在我背上睡着的时候,我微微用了仙术看了一下你的意识。不仅我是,连纫喧也是下凡历劫的仙子。岁周山是座仙山,山上你看见的人其实都是神仙,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半仙,就像你阿爹请来教你的师父。而你来永安城都是你阿哥用法术飞来的,所以你每次都会睡着。京离,其实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仙,所以你要接受你是神仙这个事实。”
我愣愣的望着他,半天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得手抖脚抖,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么说,我真的是神仙?”
阿娘微笑着看着我,阿爹点点头。
神仙,意味着不死不灭,意味着永生不老,意味着可以随意变出东西,意味着可以腾云驾雾,意味着可以神行千里,意味着可以去天上逛逛,意味着可以看见那些传说中的人物。
想到这里,我真的恨不得立马跑回岁周山欢呼雀跃。可立马又想到,为什么我不会仙术呢?我把我这疑惑表现出来,顾白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只是八岁的凡人血肉之躯,虽然本是仙胎,但是还是要如普通凡人修仙一样历一个劫,方可得到仙身。这个劫,在你八岁生日的时候也就是明日就会出现。”
我脸色一白,问道:“什么劫阿?”
“雷劫。”
……
我被吓得面无血色,当场呆在了。
顾白一见我这个样子,叹气说道:“果然还是小孩的意识,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接着他咳了一声问我:“京离,你知道那晚为什么在林子里我不让你睡觉,到了城里便让你放心睡了么?”
我摇摇头。
“你仙气太盛,一路上招致了不少的妖怪。还好有重明和我在旁边,不然估计你已经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我身子抖了抖。
“那树妖倒是修炼了千年,有些道行,料理他确实费了我一番力气。我担心之后有妖怪潜进你的梦,才叫你不要睡。你还记得那晚你睡起来的那间屋子么?”我点点头。
“那间屋子曾经是有位上神住在那里,所以屋子一直能感应吸收上神的灵气。天长日久,自身周围开始形成一道由上神之力创造的保护圈,那保护圈能清魔障,还有治愈作用。即便后来那位上神已经不在了,可保护圈却还一直在。所以我便将你放在那屋子里,这段时期是你仙体最脆弱的时候,所以才让你一直呆在这永安城离那保护圈近一点,免得那些精怪老是盯着你。所以,只要你安心呆着着屋子里,就可以历过雷劫了。”
我在脑子里面默默消化他说的这些信息,半响问道:“那我家门口的大树里,真的有妖怪住吗?”
顾白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嘴里艰难吐出两个字:“没有。”
于是我便放心的拍拍胸口,说道:“还好还好,不然以后真不敢去树下乘凉了。”
……
顾白沉默了一会儿,张嘴说道:“天晚了,大家早点休息吧。”说完便离开了。
我只得跟着阿娘慢慢挪到有保护圈的屋子,睡之前默默叹气,我还有好多疑问没来得及问呢。算了,明天起来问好了。
翻个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