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齐王宫。
外面寒风瑟瑟,但齐侯的寝殿里却为暖如春,灯光昏暗,绯红的纱幔,交织出暧昧的气氛。幔帐深处,纠缠的人影若隐若现,若有似无的喘息与呻吟,让人忍不住脸红。而跪在纱幔之外的黑衣人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这么说颂就这么将那女人带了回来了?”红幔里的声音低沉里透着沙哑,明显是纵欲过度的结果。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纱幔掀开,显出里面****纠缠的两个人。
“是!”黑衣人答道,并将头垂的更低了。
健硕的男人推开依偎身上的美人,换来美人不满的娇嗔“君上。”声音稚嫩娇软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隐约间听着竟似个少年。
他无视美少年的撒娇,随手披上一件黑袍,走了出来。修长的身形。紧实的肌肉,充满了力量之美,青丝披肩,光泽诱人好似上等的绸缎,看不出已是不惑之年。
见齐侯走近,黑衣人更显恭敬,只听得齐侯道:“既然来了,那就先留下好了。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至于榻上之人,你就处理了吧。看见他,颂会不高兴的。”
“诺。”黑衣人答道。
说罢齐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寝殿,将美少年的哭喊哀求抛于身后。
黑衣人提剑来到榻前,对神情绝望的美少年眉眼间的熟悉视而不见,亦对他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冰冷的剑无情的结束了少年的性命。这种事情他已不是第一次做了,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他是几人之中适应的最快的,所以他也是几人之中活的最久的。他深深地明白,想要活得久,就要一些事,永远的烂在心里。
齐侯独自登上宝塔,风吹起他黑色的大氅,犹如一只振翅而飞的苍鹰。他望向宫墙之外的太子府,他的脸被黑暗遮掩,看不清神色,但隐约可见他的唇角慢慢扬起,笑容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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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便能看见大队人马向着城门方向驶来,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寂静,扬起了厚厚的尘土,却让早已恭候多时的忌伯等人露出了笑容。待到队伍靠近,忌伯带领众人迎上前去,来到第一辆马车前,躬身道:“老奴恭迎太子归国。”众人齐声附和道:“恭迎太子归国。”
马车里的人轻应的一声,道:“先进城吧。”语气里带着初睡醒的慵懒。
“诺。”忌伯一挥手,车队继续前进。
玉素将车帘微微挑起,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气吹进车里,她却好似没有感觉。看着城门上偌大的“临淄”二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时隔千年,又回到了这里,它一如初见般,雄伟庄严。冷漠的注视着来往的人。但她却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千年的时间,已经将她改变了太多,而那些人呢?是不是也像它一样,毫无改变?若是这样,她可是会失望的。
马车在太子府前停下,卫颂自行跳下马车,来到玉素的车前,墨离已经准备好了轮椅,待要上得马车,却被卫颂拦下,卫颂自己却一翻身上了马车,将车帘一撩,便对上玉素因为惊讶而瞪大的双眼。玉素的表情显然取悦了他,他薄唇微扬,道:“怎么?欢喜坏了?孤带你下去。”语罢,便拉住玉素的手腕,用力一扯,将玉素微微抛起,玉素吓得就要尖叫了出来,却又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被厚实的大氅盖住。她条件反射的勾紧了卫颂的脖子,别人看来倒有些投怀送抱的意思。自她头顶传来一阵轻笑,玉素白着一张俏脸,有些恼火的抬起头,便对上卫颂那双微弯的凤眼,:“怎么?怕孤将你扔了不成?至于这般主动。”语气中明显带着调笑。
玉素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优雅的摸样,从容一笑:“那里,太子殿下能亲自抱小女子下车,素自是荣幸之至,理当配合。”语气倒是十分客气恭敬,但细听之下,也能听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卫颂抱着玉素跳下马车,却并没有将她放在轮椅上的意思。墨离上前一步将卫颂拦下,道:“公主交给在下就好,怎好劳烦太子呢?”玉素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卫颂瞪了玉素一眼,对墨离道:“这齐国可不比中山,气候寒冷的很,孤看你那椅子也不暖和,倒不如孤亲自抱着,免得素素受了风。”语气极为正经,表情也很严肃,墨离瞄了一眼轮椅之上铺着的那厚厚的兽皮,也不言语。卫颂尴尬的一咳嗽,干脆直接绕过了墨离,进了太子府。
“殿下,院子已经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不知何时跟上的忌伯在卫颂身边道。
卫颂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前面带路。”
“诺。”
众人随忌伯来到了太子府的中心地带,这里是卫颂的寝殿,而旁边的院落便是给玉素准备的,名唤梨苑。
还没走进园子,便闻到一阵梨花的芬芳,待进了苑子,便见满园梨花竞相开放,明明已是初冬,树上的梨花却开得好不热闹,众人无不为眼前的景象惊奇。卫颂对玉素道:“孤特意找人用秘法培育了这梨花树,使得这梨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孤觉得,这梨花是极衬你的。”
见玉素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卫颂瞬间就垮了脸,道:“你总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梨花树下的吧。”
见玉素用纯真的大眼睛盯着他,眼睛里依旧是懵懂,他的脸更黑了,显然某些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全然忘记了那时的玉素不过是个刚刚记事的小丫头罢了。
这时,一个侍卫来到忌伯身前耳语一番,忌伯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退下吧。”然后他来到卫颂身边,道:“殿下,君上有请。”
玉素感到卫颂身上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她听见卫颂道:“知道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玉素总觉得他语气里有着一丝厌恶。
卫颂将玉素轻轻放在,被墨离推来的轮椅上,将身上的大氅结下为她披上,顺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道:“好好休息,待晚上孤再来看你。”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玉素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齐王宫。
卫颂来到齐侯寝殿外,守候在外的侍者躬身道:“殿下,君上在殿内候着您呢。”
推开门,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卫颂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是颂么?进来吧。”内殿里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卫颂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自顾自的找了个远离内殿的塌坐下,冷哼一声,道:“装模做样。”
齐侯闻言低笑一声,从内殿里出来,只见他衣冠整洁,哪里是刚睡醒的摸样。他道:“颂很了解寡人啊。”他细细的将卫颂从头打量一番,又满含欣慰的道:“看来这一次中山之行你过的很好,看着竟比从前更迷人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痴迷。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卫颂的脸颊,却被卫颂毫不客气的挥开,卫颂瞪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别逼孤废了它。”
齐侯也不生气,恍若无事的收回了手,广袖轻挥,转身坐到了卫颂对面。行动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仿佛只将卫颂的话当做孩子气的玩笑罢了。
他轻视的态度却惹得卫颂心中怒火更胜,他道:“等着看吧,终有一天孤会让你跪在孤脚下,摇尾乞怜!”
“是么?”齐侯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在逗弄一个发怒的小狗:“希望不要让寡人等太久。”卫颂见状也不再争辩,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
“听说,你将你的小未婚妻带回来了?不但亲自将她抱进了府,还给她专门布置了一个梨苑?”齐侯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女人,不过玩物罢了,你喜欢就收着好了,但若是太认真,寡人可是会生气的。”语气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闻言,卫颂瞳孔微缩,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她毕竟是孤的妻子?”
“妻子?”齐侯嗤笑一声,女人从来都只是附属品罢了,他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道:“去看看你母亲吧。”
卫颂身体轻颤,他讨厌每次他说起母亲时那种蔑视与不屑,心中的怒气似要喷薄而出,但又最终归于平静,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齐侯一直望着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再也看不见为止,他才叫了一声:“来人。”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跪在齐侯面前。齐侯道:“想办法将太子将未婚妻带回齐国的消息透漏给洛姬,”
“诺”黑衣人应声道。
“慢着,还有,要重点突出,太子对待此姬颇为不同。”
“诺”。黑影又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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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颂来到姜夫人殿外,只听得里面依依呀呀的有人在唱歌,再靠近,便能听见是一首楚国的小调:“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卫颂犹记得,这首小调在他儿时,母亲常常唱起,他轻轻推开门,便见母亲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绣花,嘴里哼着的依旧是那首歌。他轻手轻脚的向前靠近,并没有惊动姜夫人。他看了一眼母亲的绣案,身体却僵在那里,那绣的正是齐侯的肖像,那细致的绣工足可见主人下的功夫。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好像那幅绣像融进了她对那人全部的爱恋。
姜夫人似有所觉,她回过头,便见卫颂站在她身后。
“母亲”卫颂唤的小心翼翼。
姜夫人的眼神先是迷茫,似是不知道他是谁,渐渐她的眼神慢慢变得犀利,表情狰狞,随后而来的便是疯狂的歇斯底里,她尖叫一声站了起来,猛地扑向卫颂,嘴里喊着妖孽,对着卫颂便是一番拳打脚踢,卫颂一把抱住姜夫人,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是轻声细语道:“母亲,母亲,我是颂儿”企图安抚姜夫人的情绪。但效果并不明显,她不停地挣扎,嘴里喊着:“狐狸精,妖孽,把我的檀郎还给我!!狐狸精,妖孽……”挣扎间撞倒了绣案。
外面的守卫听见声音便要冲进来,卫颂暴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而姜夫人见挣扎不过便张口就咬在卫颂的锁骨之上,卫颂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抱紧姜夫人,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母亲,别怕,我是颂儿,你的颂儿……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你常抱着我唱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姜夫人身子微微一顿,卫颂见有效,便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这首越人歌。她的眼睛渐渐清明,紧咬着卫颂的嘴也慢慢松开,她扬起头,嘴角尚挂着一丝血迹,卫颂轻轻的将它抹去。她看着卫颂,眼神复杂,似心疼,似痛苦。她看见卫颂被她咬伤,血已经将青色的袍浸透,神情尽是挣扎与愧疚,她颤抖着手想轻轻触碰却又不敢:“颂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我不想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无妨,无妨,不是母亲的错,是颂儿自己不小心。”卫颂小心的安抚她的情绪,生怕再一次刺激她。
“那颂儿……你有见过我的檀郎吗?”她问的小心翼翼,卫颂的身子一僵,只见姜夫人仰起脸,神情竟似二八少女,:“奴儿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我的檀郎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卫颂闭上眼,抑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片刻,他睁开眼,对姜夫人挤出一个笑容,柔声安慰道:“不会,奴儿这么美丽,他怎么舍得不要你。”闻言姜夫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纯真又美丽。
卫颂却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又一次冻结的声音,他那么尽力的安抚她,接近她,她却一次次无情的将他遗忘,依旧只记得那个老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