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死谏之事,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只是在临淄,便是整个齐国也都在传太子卫颂不善纳谏,恐不是贤明之君。
所谓死谏,便是冒死谏言,或是以死相谏。成则保住小命,以后受君主重用。不成也无妨,在这个朝不保夕,每日都有无数人死亡的乱世里,以一命换取名留青史,其实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至于主公不善纳谏的名声传出来会有什么后果,那便不是已死之人需要关心的了。
所以,一时间,太子府真可谓门庭若市,前来劝谏的人络绎不绝。更不用说太子府里的那些食客了。至于劝谏的内容,自是女色误国了。什么?你问所谏之言是否属实?所谏之事是否亲眼所见?呵,在这个不出名会死的时代,这些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太子府,汨苑。
书房内外,皆阴云密布。书房外是黑压压的前来劝谏的人群,书房内,是卫颂的冷面霜眉。这让素来与卫颂关系亲密的左子璐都不由打了个寒战。
那日的死谏之事,本是他们一时疏忽,谁也没想到本已离开的人竟会在书房外自杀。而短短三日不到,此事便已传的沸沸扬扬,看如今的形式,已经不需证据便可确认,此事定是人为。想到这,卫颂不禁冷笑一声,他也不得不夸讲一下,他亲爱的大哥果然进步了。
另一边,梨苑。
玉素在兰碧姐妹的服侍下换上了衣服。兰看着一脸沉静的玉素,劝道:“外面的事情,殿下自会处理,您又何苦走这一遭呢?”
玉素道:“此时本是因我而起,哪有躲起来的道理。”更何况,对她来说,这也是个契机,她自是要好好把握才是。
锦苑。
“你说梨苑那位去了汨苑?”雉姬慢慢的拆下包在指尖的布条。小婢子道:“是呢,那位还真是不自量力,便是殿下都拿那些食客无法呢。”
洗净手上的残留的花泥,看着指尖明艳的颜色,雉姬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口对小婢子道:“你再去打探一番。”
小婢子应了声“诺”,便兴匆匆的跑了出去。
雉姬侧身靠在榻上,看着手上如鲜红似血的颜色,嘴角微扬,“是啊,打不得,骂不得,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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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颂站在阶梯上,冷眼看着下面吵闹不休的人群,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所谓名士,不过都是些看不清事情本质的愚人,亦或是只为名利的小人罢了。
其中一美髯白面的人上前对着卫颂道:“殿下,古有纣王因妲己误国,今有幽王烽火戏诸侯,耽于美色,后患无穷,还请殿下三思啊。”说罢便拜倒在地,涕泗横流。
玉素一入汨苑便见这番唱做俱佳的表演,忍不住一阵轻笑。那人乍听得属于女子的笑声,心中便一阵厌恶,回过头,便见一麻衣大汉,推着一个古怪的椅子向着众人缓步走来,椅子上坐着个绝色少女,那女子青衣墨发,清丽绝伦。她端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薄毯,身形消瘦,显得柔弱又惹人怜爱,她以袖掩唇,低眉浅笑,美目轻扫,似水波盈盈,直教人柔了心肠。少女身后的麻衣大汉腰间佩剑,眉眼间尽是厉色,气势骇人,二人所到之处,旁人纷纷后退,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只见自家主公迎了上去,放柔了语调,问道:“你怎么来了。”不似责问,倒像是嗔怪。
玉素道:“殿下的麻烦皆因妾而起,妾心难安,所以便来了。”
那美髯白面的食客冷哼一声,道:“书房重地,怎能任由一以色事人的姬妾随意往来,简直荒唐。况且这姬妾忒的无礼,我等在此说话,哪容她嬉笑打断。还请殿下将此姬赶出书房。否则,季严自请离去。”
这个唤作季严的人在食客中有着一定地位,仅次于死谏的佘老和其他几个年长者。他这话于卫颂而言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他却不得不受着。前几日,刚刚传出佘老以身死谏,而今日若再传出他为一姬妾而逼走门客的事情,那便真真是坐实了他耽于美色,昏聩无能的传闻了。
在这个时代,食客是一群特殊的人,他们虽依附于权贵,但通常都有着非比寻常的自尊,他们崇尚“士议之不可辱者,大之也。在食客中,人与人的相对平等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圈。他们不分贵贱,一与人等,也就是说,门客受尊重的程度是由自己的才能所决定的,与身份的贵贱无关;而作为养士的权贵者须“仁而下士”,不能“以其富贵骄士”。正因为如此,卫颂才会处处受制于这些人。在食客们看来,权贵者不尊重自己、了解自己,不懂得识别人才、使用人才,是不能容忍的错误。有一则小故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魏国的信陵君在魏国偷盗兵符领兵解了赵国邯郸之围后,为了两个人才而留在赵国,这两人,一藏身于赌徒之中。一埋名于酒肆之内。信陵君几次求见不果后,不得不到二人存身之处,与两人结交。平原君听说后对妻子说:“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信陵君从姐姐那儿知道了平原君的议论,感叹道:“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公子整顿行装要离去。平原君免冠谢罪,固留公子。平原君的门客听到这件事后,有一半离开平原君而跟随公子。自此之后,世人皆知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所以当时公子威名远扬,各诸侯国十余年不敢出兵伐魏。
玉素正是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赶在卫颂答话之前出声,只见她笑意盈盈的道:“素问齐国民风向学,只要是有学之士,无论是何出身,无论是哪国臣民,在齐国皆可受贤士礼,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季严睨了玉素一眼,道:“怎么。难道你一小小姬妾也能算是有学之士?”语气里多是不屑与轻视。
玉素欣然颔首道:“然,妾乃贤士也。”她语气虽温柔,吐字却铿锵有力,似掷地有声。一时间,四周皆静。就连卫颂也惊讶于她的言论。
一食客忽大笑不止,片刻方道:“尔不过一小小姬妾,竟妄图以贤士自居,忒的可笑。”
玉素不急不缓的道:“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此三人皆生于微末,却亦可居庙堂之上。傅说出身奴隶亦可指点江山,妇好虽是女子亦能驰骋沙场。妾身虽为一小小女子,但身为一国公主,亦不敢妄自菲簿,丢了祖宗颜面。”她语气虽不凌厉,却也让那食客不由一噎。卫颂脸上也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玉素在这里说这些话,并不是在炫耀家世,只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贵族就注定要比平民拥有更多资源,而书简,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项。就算是玉素所提到的那些“出身微末”的人,祖上亦是显赫。而真正的平民连拥有姓氏权利都尚且没有,又何谈出人头地呢?所以才会有了食客这一类人。所以玉素这番话是在强调她比一般人拥有更多资源,也更容易成功。
季严闻之,抚掌大笑,道:“公主好辩才,但若只是依仗口舌之利,略通晓些史书,亦不可称只为贤也。”说罢,眼眸微扫,看向玉素的眼神中带着凌厉的光。
玉素面色不改,脸上一眼带着得体的笑容,朱唇轻启,音色清亮:“先生此言诧异,妾听闻前丞相晏子能言善辩,善于辞令,曾使楚舌战楚王,护一国之尊严;也曾二桃杀三士,固一国之社稷。由此可见口舌之利上可护社稷,下亦可杀人。谁人敢说晏子不堪为贤。”
一食客闻言勃然大怒:“尔一小小女子,安能与晏子比肩……”他话没说完便被季严拦下,季严对玉素道:“公主既然认为以你之才亦可为贤,那便不妨在这当众辩上一辩。”他说这话时虽言笑晏晏,但声音里却杀气四溢。只见他对卫颂拱了拱手道:“某虽不才,但在众食客中还尚有几分名气,愿与公主一较长短。还请殿下准许。”
卫颂望向玉素,见玉素冲他点了点头,便道:“可,先生才学出众,不如就由先生出题吧。”
季严欣然道:“某就却之不恭了。在下要出的题目是……”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的道:“女、色、误、国。”
题外话:偶家闺女终于要踏出人生的重要一步啦~~某人激动地泪流满面ING~~~(玉美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太罗嗦~)顺便吐槽一下,最近的作业真多啊~~果然学设计的孩纸都是折翼的天使,伤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