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去哪呢?”傅怜月也不顾女子的矜持,自经地跟着他。
放完河灯后,高子湛便要走。
“去清月庵。”他回答道。
傅怜月听了,便不再开口。心里竟滋生一种只想静静跟着他的错觉。
高子湛也默不作声。
清月庵。
庵内只有几间精巧的屋子,中间大堂内供奉着一座观音像。观音像前是一张摆着香炉和水果的木桌,还有两只燃着的香烛。桌前正跪着一位身着暗灰布缁衣的女尼,女尼身边站着一个普通打扮的妇人,年龄也有近四十岁了。
“呀,您来了。”那普通打扮的妇人见了外间进来的人,满脸笑意迎了上去,顺手也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裹,放到一边的木桌上,一边说道:“夫人,少爷来了。”又去扶起已经停止念经的女尼。
“湛儿,”那女尼被身边的妇人扶起,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
“娘,孩儿不孝,让娘在此受苦。”高子湛低头,双膝跪在地上。
“湛儿啊!”那女尼轻叹一声,将儿子扶起,上下打量着。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么多年来,受苦的其实一直都是她这个懂事的儿子,她如何不心疼。
过了一会儿,女尼才将视线投向站在他身后的傅怜月,“这位是......”
“夫人,我叫傅怜月,是他的朋友。”她实在太冒失了,竟追着到这儿来了,暗自瞟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不禁心下有些羞赧。眼前的女尼虽然身着缁衣,颜色晦暗,却丝毫掩饰不住她容貌的美丽。她年轻时该是怎样倾城倾国的人啊!难怪她的儿子也是如此温润俊朗。
“让你见笑了。瑛姑,快去沏茶来,别叫他们干站着。”高子湛的娘亲韩氏道。
“是。”那个叫瑛姑的女子带着笑意,应声便出去了。
等到三人都静坐下来时,高子湛压低声音,说:“娘,父亲他,功夫被人废了。”
韩氏抬起头,眼中有震惊与怀疑之色。
“是沉英谷新一代的谷主。”
韩氏垂眼,低念一句:“阿弥陀佛。”
“娘,您还不肯原谅爹吗?您随孩儿回去吧!”高子湛求请道。虽然娘亲每次都会拒绝,他却一直都不肯死心。
“你,和他,可曾打起来?”韩氏似乎没听到儿子的话。
“谁?”
“那个,沉英谷的,新谷主。”韩氏似乎在刻意压抑,如同心中的不安被压抑一般。
“是,孩儿同他过招,不过他没有接招。他,很强。”高子湛想到了当日的情景,心中没有丝毫的不甘。
“你们说的是‘血修罗’吗?”傅怜月听到他们是在谈论“血修罗”,心下一阵兴奋,便在一旁说道,却因有些突兀,脸顿时又羞红起来。她应该沉默才是的,现在这样肯定会让人家觉得她很无礼了。但又想到那日看到的那两人,内心止不住地觉得开心,只是看见了原本传说中的人,发现他并非如同江湖上所传闻的那般嗜血如狂。他也有那般耀眼的笑容啊!
“‘血修罗’?”韩氏闻言,猛然抬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回复平静,问道:“为何他只单找你父亲?而且只是废了他的功夫,而不是杀了他?”
“他是为了一个叫雪之的女子。爹说,那是报应。”高子湛删减了些许当日发生的过程。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娘亲只会更恨爹。于他情更难堪。
“报应?”韩氏的声音几乎接近梦呢,突然大笑起来,“报应,报应啊,报应啊。妹妹,都是报应啊!”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泪不断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她突然掩面开始哭泣。
“夫人,”瑛姑在一旁也垂泪不已。当初谁都没有错,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恨没有怨,当初的小姐又该如何活下去?
“娘,”高子湛竟不知会引起这样大的反应,慌忙又跪了下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眉头紧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傅怜月瞧见这突发的一幕,忙站了起来,也不知如何去安慰。是不是她说错了什么?
将母亲送回禅房休息后,高子湛独自站在院中的那株合欢树下。
这是娘亲最喜欢的树。当初她出家修行时,就只带走了瑛姑和这株合欢树。他知道,娘亲是恨爹的,似乎并不只是因为爹的伪善与不义。人人都当他是闲清儒雅的谦谦公子,有一个身为武林盟主的父亲,有显赫的武林世家身份,堂堂的闲玉山庄的少庄主。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公子。”他身后响起了傅怜月的声音。
“是啊,也没有人知道我有个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意回去的母亲。”高子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不要再求你娘亲回去了,回去只会令她觉得痛苦。”傅怜月直直地说了出来,没有顾及到是否会伤害到对方。
高子湛闻言,紧蹙了眉。自己应该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面对吧!当别人毫不容情地扯开这层外纱时,他才会这样的难堪。如同被撕开的是他自己的心,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流着血。
不是因爱而结合,甚至是含恨,那么他的存在又算什么?
傅怜月咬了咬下唇,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的娘亲可是当年的‘妙幻仙子’韩氏双姝?”
高子湛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她,“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这么多。”
“那是,我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能随意出入皇家文渊阁的。”
高子湛没再接话,也没再看她。
怜月有些尴尬,但知晓他的心境不佳,便没有打扰,而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高子湛娘亲的禅房,那处烛光还在摇曳,只是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仍在伤心,也就更加沉默了。
那该是怎样一种痛呢?如此纯净的他怎样挣扎于这乱世江湖啊?她听爹爹提起过,江湖上都是一些杀人舔血的浪子,更不论没有法纪的游侠。那他又是哪一种呢?
“知道吗?御风是我的朋友。”似乎想打破这沉默的尴尬,高子湛转移了话。
“嗯?哦?”怜月的思绪从万里之外收回来,看向一旁的他。然而他没有看自己。
“他不是个嗜血如狂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心中也有一份抹不去的悲痛,甚至比我更甚。“
“不会了,那个姐姐已经回来了。”她如实说。
“真的吗?”他此刻脸上才浮出一些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星辰红鸾,终相逢。”怜月低声吐道,也不知道她会和谁相遇。本来以为她没放于心上,不想竟然记住了。
高子湛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是御风同你说的?”
“嗯,是他带红衣姐姐走之前说的。”
高子湛闻言,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了?”怜月被看得有些脸红了。
“姑娘可知何为红鸾?”
怜月想了一下,“瑞草唯承天上露,红鸾不受世间尘。”
子湛微微一笑,取下腰间佩戴的玉佩,上面没有多余的纹路,只刻着一个“湛”,递到怜月面前,“这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玉佩,是母亲亲自于我雕刻的。今日我想将它交与你,你若同意,便以此为信物,希望他日我们能结此姻缘。”
“嗯?”怜月大惊,“要我嫁给你?”
高子湛低着头看着眼前惊愕的女子,唇角带了几分柔和:“若姑娘同意,等会我就去和娘说,待我回去后,我便请示父亲,到姑娘家去提亲。”
“可是爹爹不会允许我嫁给武林中人的,更何况你......”毕竟是女孩子家,即使是明朗如她,在面对如此翩翩公子提出如此唐突的问题时,也会羞涩。她低下头,脸上绯红一片。
“是高某唐突姑娘了。若姑娘不嫌弃,所有的阻隔子湛会想办法。”高子湛看到她这般摸样,心中原有的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明显地在滋生着。他感觉到了一股他控制不住的情绪。方才因为父母的不快如今也丝毫不见踪影。他将玉佩放于她的手中,在她耳边说道:“会是注定的。”
她猛然抬头,正迎上他那温柔清澈的双眸,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或许,会很好的。至少,现在他们在彼此身边。她看了太多的离别悲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