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天际开始泛着微蓝的光,层层叠叠的色彩如若泼墨一般好看。
慕浅灌下一大口酒,这个故事漫长沉重,她也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情去表达内心所想。人和人会在一起,说白了就是四个字,阴差阳错。你或许可以预知到下一步你们会是在一起或是分开,但是你永远预知不到结局到底是美好还是悲惨。有些人爱你,但是不说;有些人你爱,但是不敢。有些人你倾慕,但却可望不可即;有些人你得到,但却对你始乱终弃。有些人信你,却终究会猜疑;有些人你信,却终究会背叛。世事难料,本就如此。
宫银兰怅然的望着天际,这些事讲来倒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虽然情节跌宕起伏,但是说的人却已经心如止水。这便是时间的神力罢。她兀自笑了起来,酒意有些上头,“浅浅,你猜,他有没有找过我?”
慕浅看着她双颊绯红,多半是醉了,微微歪着头,问道,“兴许是找过的吧。”
“没有,”她的手抓紧了裙摆,语气里有一丝哭腔,“他从未,从未找过我。”
“我出宫那日,下了雨,我只告诉了哥哥,哥哥让我来江南,他说会安顿好一切,就命人给了我这个店子,日子过得很舒坦,我想,当时的我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也总能当得好一个女掌柜罢。”她低垂着头微微笑着,眼角有盈盈的泪痕。“我本想啊,他会来找我,骑着他的汗血白马,打马而过,我等了好多年,终究,还是等不到。”
“那,孩子呢?”慕浅斟酌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寄养在一户大户人家里,那家的女子生不出孩子,那时的我也并没有精力心血去抚养他,跟着我也只会受苦。偶尔也去看看他,是个男孩,但却只有眼睛稍微像我,”她讲到这,嘴角漾起笑意,“生他的时候,大夫就说我,坚持不过五年,如今已经五年半了,那大夫肯定是匡我的。”
慕浅猛地睁大眼,“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活不长了罢,”她双手撑在身后的瓦上,一脸的无谓。
“银兰,你...”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你骗我的吧。”
宫银兰一脸认真的转过脸来,严肃的说,“当然,肯定是骗你的啦!”——我句句实话,从未有假。“我身子那么好,要不然怎么能成为战场女英雄?那个大夫大抵是一些民间的坑蒙拐骗的,他们的话不得当真。”——那是哥哥私自派给我的府上的太医,自是句句当真。
慕浅长吁了一口气,却没有发现银兰偏过头去咳嗽时嘴角溢出的血丝。
“如果能再见一面心爱的人,大抵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慕浅看着渐渐泛白的天际,月在光芒中逐渐隐去,幻成那人的模样,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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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南静坐在竹林中,周身盈起银白色的流萤,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保护罩,印着无数深深浅浅的梵文,猛地睁开眼,防护罩破裂出一束银白色的光,冲至苍穹,刹那,头顶的一小块天空卷起层层漩涡,“止!”他大喝一声,蓦地,漩涡消失,如若被风暴侵袭一样的竹林也归于平静。
一阵清脆的掌声传来,“璟南,你现在是愈发厉害了,怪不得师父最疼你!”君行身着暗红色衣袍,斜斜的靠在竹边。
璟南站起身来,拍拍衣袍上的尘土,“怎么?又被师父骂了?”
他冷哼一声,“要不是我仙力不够强大,师父才不会处处刁难我,哎!我总得要变强才行。”
“嗯,变强总是好的,你有这般觉悟,为师真是倍感欣慰。”璟南学起君隐的语气,果然,君行条件反射的皱起眉头捂着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死也不听’的模样。
“好你个璟南,别以为你晋升上神了我就不敢打你!小心我把你和你的浅......”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相对无言,只听得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只不过一个懊恼的摸着后脑,一个敛去了嘴角的笑。
“喂..”他顿了一顿,“你当真不想知道你渡劫时候的事情吗。”
“想,”他转过身去,“自从回到岛上,我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梦,我想深究的时候,梦就醒了。但是我觉得知道了会对自己不好,总是觉得渡劫时候发生的事情,该是很伤情的了。”他交叠在背后的手握得很紧。
君行向前走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你总得是要知道的,渡劫的事,不论有多狗血辛酸,都是你璟南,真真切切的下界体验过的。知道那些回忆之后,你要选择永远记着当个念想,还是想遗忘,我都会帮你。你不在的时候,君语师兄研制了一种药,可以选择性的忘记事情,如果你想要,我倒是可以去帮你要上一颗。”
璟南微微侧过脸去,忽的脸色一僵,自己白色的衣袍上蓦然出现了一个混着泥的手指印,他嘴角抽了抽——这对一个洁癖者来说是天大天大的打击。
“君语师兄的药真的很有效,每次我被师父罚的时候我就偷偷的把药磨成粉,放在他的茶里,他罚我跪着,还没半柱香就忘了!其实你下界挺舒服的,那个美女多的哟!”他转过脸来,恰到看到璟南黑沉着一张脸,忽的想起自己刚才去捏陶土,看到竹林里有流萤才赶过来看,然后自己又把手指印印在了璟南身上,他哈哈一笑,“哎呀我去,我的肚子好痛,痛的我要遍地滚了,璟南,你慢慢练,老子可能是来葵水了!哎哟真是老子的葵水周期真是大大的不稳定啊!”说罢腾云开溜。
他的嘴角又狠狠的抽了抽,脚底下腾地出现一朵银白色的云,飞追上去,“君行你给我站住!你当我是傻子吗!葵水是女的才有的!”
所以浮生岛上空就出现了一朵烈红色腾云和一朵银白色腾云,忽然,红色的那朵不见了,天际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扫地的几个弟子看了看天空,默默的喊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默默的继续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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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信三十二年,春。
冷梅初开,早春冰凉,颇有苍凉。
宫银兰一袭素衣,平躺在床上,唇色苍白,静候着大夫诊断。
只见那大夫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那时我说过了,最多五年,你曾经打打杀杀,太过于操劳,而后又忧虑成疾,加上分娩时候的气虚。如今,只怕.......”他欲言又止,脸上略带不忍。
慕浅满面的不可置信,堪堪扶住了桌子才没有倒下。
“大夫,说罢。”她开口都略显艰难。
“只怕,撑不过今日。”他叹了叹气。
“如此,”她微微笑了笑,“劳烦大夫了。”
那厮点了点头,脸色很是不忍,又是叹了叹气,便起身离开。
慕浅长久的无言,只是看着她,指尖微缩,话语有些颤抖,“银兰,你......”
宫银兰笑笑,朝她伸出手,她愣愣的走过去,牵起那略显苍白的手。
“我早就知道熬不过了,最后半年得以结识你,我都已经没有遗憾了。我的孩儿如今寄养在长安城内的刘氏人家,你若是得空,帮我去看看他。浅浅,原来,人死之前,真的会想起很多过往的事情。但我偏生只记得他的好。他会给我摘下凤凰花,别在我的鬓间,说,银阑,这真好看。感风寒的时候,他都搂着我睡。我不晓得他对魏卿年是不是也是这般好,我很羡慕她,浅浅,我很羡慕她。”说到后来,如鲠在喉,一行泪戚戚的划过眼角。
她紧紧握着她的手,“银兰,你有什么要说的,全部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我告诉他,我累了。但是,真正爱着,又怎么会累。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算不说出口,我都觉得安心。他另娶之后,我幻想着他会来解释,告诉我,这只是联姻,我等他的解释等了很久,他来的那么迟,迟的我狠心说下那些话去伤他。”她抬起手,想擦擦眼泪,终究还是无力的缓缓放下。
“我死后,不要把我关在棺材埋到土里,一生没太多快活的日子,死后不想被困住。”她停了停歇息,过了半晌,才继续开口,“把我火化了,我桌上的碧玉玲珑瓶,就把骨灰,放在那里罢。带给我爹娘,我对不住他们,很久了。”她叹了一口气。
“好,我一定帮你带到。”慕浅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眼底里盈起一片雾气。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她闭上眼,任由慕浅的泪滴答在手背上,轻轻的吟唱起来。
窗子大开,冬末初春的风带着凛冽和微暖吹进屋子里,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
风渐止,轻轻的吟唱慢慢的停了,仿佛过了亘古一样长,床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遥遥的看着窗外的天。
长安城内,金銮殿上,他忽觉心底一痛,竟是说不出的感觉。
左手轻轻拿着一枝梅,神色清冷孤寂。
银阑,今年的春天,来得这么晚,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