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乍现,穿透云层,万物复苏,仿若新生。
慕浅已换下昨日繁复惊艳的长裙,身着一袭荼白色长裙,额间一枚小小的白玉衬得脸色更是苍白。一夜无眠,只手撑着下巴,独坐窗前的姿势,已经维持了一宿。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能想什么。婚宴过后,虽然柏宏强烈要求留下来,但是她终究不愿,让旁的人,看到自己内心极大的恐惧与脆弱。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清新的空气猛地灌入沉闷的房内。
慕浅面无表情,“浣竹,今日就不吃早饭了,你想一个人待着。”
没有人回答,慕浅也没有气力再去多说一遍,只听得脚步声愈来愈近。
“不用担心了,我不会因为璟南,”她顿了一下,声音略有些沙哑,“我不会因为他,让自己一直这样。给我一天,就一天。”
忽然,一个温暖的拥抱把自己紧紧搂住,一股清冷的香味一下子充斥鼻腔,她的瞳孔骤然缩紧,无力垂下的手微微发颤,她紧闭着眼,竟是不敢睁开。
他的拥抱很用力,仿佛要把她融在血里,肉里,骨里。
一句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浅浅,是我。”
慕浅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浓黑如墨的眸子,眷恋,不舍,悲伤的眸子。
她的手慢慢抬起,在碰到他的衣袍的时候,却猛地一个激灵,把他狠狠的推开。
他始料未及,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神色莫测。
“璟南,你已是有妇之夫,我,我不可以这样。”她小小的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里。
他眼中划过一丝痛,蹲下身去,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浅浅,跟我走,好吗。”
慕浅抬眼,内心激烈的打斗。走,还是不走?
他伸出手,她看着那双手,那双宽厚温暖的大手,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颤颤的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璟南微扬起嘴角,牵起她的手,义无反顾。
就如同那个雨日,她扶着受伤的他,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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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层层的桃林,趟过清澈溪水,璟南把慕浅带到一个美绝了但却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是一处山崖,放眼望去,歌舞升平的长安城尽在眼下。
重峦叠嶂,青山绿水,风极大,从远处的山巅一路呼啸而来,吹过层层山林,声音听来,很是悲戚。
璟南唇角带笑,“浅浅,我有好多话,想要说与你听,总是想着能有一辈子那么长,可终究命运还是太短了。”他紧紧搂住眼前的人儿,墨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慕浅一怔,还未去仔细参透他语句里的一丝,一个吻就轻轻巧巧的落在自己的唇上,缱绻缠绵,带着丝丝眷恋,她闭上眼,她知道自己正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做错,可是他在自己身边,纵使万众谴责,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她的手慢慢上抬,最终停在了他的背上,隔着衣服,还是可以感到他背部的温暖,和微不可感的颤。
“我爹说得对,我给不起你什么,甚至承诺。”他慢慢松开她,眼底一片迷离。“这个镯子,只属于你,给不了旁的人,这是你的东西,你,慕浅的东西。”他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晶莹通透的镯子,戴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我妄想着可以带着你逃离这个奢靡酒肉的长安,和你在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建造我们的房子,养育我们的孩子。我想看着你在我怀里撒娇撒泼,我想着,这世上,你的性子,或是只有我才受得了。”
“我总是觉得你会陪着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我想着,身后有一个你,我就没什么好惧怕的。若是我想要守护什么,我想,我的答案,只有你,只是你。”
他的手抚上她略略绯红的脸,嘴角轻扬,一番情话,如同亘古一般绵长。
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猛然被脚步声打断。
两人皆是猛地回头,只见他们已被重重包围。璟南一夜未归,想必是仲孙府的人已经开始大肆搜查,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找到这儿。仲孙甫,仲孙灵儿,璟少轩,慕陵,浣竹,柏宏。他们身后,是各种带的人马,仿佛要把他们置之死地。每个人脸上交杂着不同的神色,心里怀着不同的思绪。但是无可置疑的,每个人的目的,都是把他们两个逼到死路。
璟南感觉到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猛地一紧,身子一晃,他强烈的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颤抖。
“慕浅!你这个狐狸精!璟南昨日起已经是我仲孙灵儿的夫君!你为何要缠着他!”仲孙灵儿怒喝道,完全不顾大家闺秀的气派,活脱脱像一个当街骂人的泼皮儿。
璟南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扫了众人一眼,只见柏宏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眼底里却是一片冰寒。他慢步走过来,“璟南,你放着自己的小娇妻不管,倒是来招惹浅浅,我说,你也未免,太贪心了吧。”他眉峰微挑,朗声道。
慕浅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小姐!你快回来啊小姐!你们后边是山崖!”浣竹一席话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璟南!你想干什么?”柏宏一皱眉,刚想走上去,就被慕陵扣住了手臂。
慕陵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浅浅,你可知,你今日所为,会伤害多少人吗。”
“我。。。。”慕浅心中徒生无力感,抬起头来,看着璟南,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一直静静的看着慕浅,仿佛要将一生看尽。她对上他的眸,内心莫名的有了安心感。
璟南紧紧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转身,面对山崖下的万物。
慕浅深知,他想要做什么,但如果两人活在世上,却是生离,那,死又何妨呢?
她闭上眼,看着山崖下让人叹为观止的美景,竟有一丝要张开双臂往下跳的冲动。
她记起,他说过,来世想变成一只鸟,自由翱翔。
“浅浅,你怕吗。”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怕。”她抬头,嘴角微扬。
“璟南!你疯了吗!”柏宏猛地大喊,眼底一片赤红。
璟南嘴角微扬,用手轻轻划过她的眉眼,眸里,只余下她的容颜,芳华不可一世。
他微微俯身,停在她的耳边,“浅浅,你不怕,我怕,我怎舍得让你死。”慕浅猛地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璟南反手把她狠狠的推到柏宏的怀里。
璟南嘴角微扬,一如既往的温润大方。
“不要!”随着慕浅一声凄厉的叫喊,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而后,翻身跳下山崖。仲孙灵儿捂着嘴,一下子气没上来,晕了过去。璟少轩沉默着,摇摇欲坠。
慕浅一声哭喊仿佛要划过苍穹,透过模糊的泪眼,她清晰的看到,他说的是,浅浅,忘了我。
浅浅,忘了我。
璟南,你让我如何忘?于我而言,失去你,一分,一秒,都难熬,你要我如何苟活一生一世?我要我如何在这寂寞的尘世间,忘掉与你所有的过往,忘掉我内心深处最炙热的爱恋,忘掉关于你的一切?
璟南,你当真,是世上最狠心的人。
慕浅呆呆的愣在柏宏的怀里,他紧紧的拥着自己,怕慕浅也要随着他而去。他看着怀中已经没了泪也没了言语的慕浅,眼里满是惊痛,浅浅,我已是失去过你一次,又怎能失去你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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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的走向山崖边,望着慢慢聚拢而来的云掩去那繁华的长安城,终于,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一股不能言语的疼痛贯彻全身,撕心裂肺,她从未感到像如今这般的茫然无措,什么也做不了。
她看着心爱的男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是不是等到有一天,连他在自己心中的回忆也逐渐褪去原有的美好色彩,他也就真的,完完全全消失了?
璟南,我欠你的,有多少?到底有多少?
掉下山路,你忍着手臂的刀伤护着我,即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我。
新婚将至,你站在慕府门前整整两日,滴水不进,不吃不喝,却只等到我的冷言片语。
大婚之日,你站在台上,我如何看不出你脸上的不甘不愿?但我只会说一些伤你的话。
而如今,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撇下,你自己承担了这一切。
璟南,你让我情何以堪!
我要如何忘了你?你说,我要如何忘了你!
她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锁骨处,一个红色的印记散发着微弱的暗光,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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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南翻身下崖,最后看到的,是慕浅慌乱惊痛的眼。
他多想去抱着她,告诉她,不要怕,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都好了。
他闭上眼,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一只翱翔的鸟。
他本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从此消失。
却在坠地的一刹那,神识被撕扯回去。
他才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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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浅感觉到全身像是被撕扯一般疼痛,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冲破胸膛而出,喉头一甜,秀眉紧蹙,一口血终于忍受不住的喷了出来。
泪眼婆娑里,她仿佛看到草长莺飞的三月里,桃花灼灼,他一袭白衣胜雪,嘴角含笑,向自己伸出手,
“浅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