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杏遥衣冠还没有整理的特别庄正,就在宫中近侍的带领下,急急地上了马车。他脑中睡意还没全消,大约每个在深夜里被召进帝宫的大臣,都是如此的吧。马车在平整的路上行的飞快,穿过一条条漆黑的街道,腾腾的声音在一片夜的寂静中格外的刺耳,童杏遥在车中端坐着,不时地晃晃头,希望能清醒点,之后再不急不徐的伸手理弄衣服。
王女进宫,果然是麻烦。他心下这样想着,却又不知有什么事让王上如此之急切的召见他,竟不能等至天明。
来至东来殿前,果见殿内外的灯火都还通明着,“御史大人,你总算是来了,快请进吧,王上可等着呢!”只闻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童杏遥便见朝恩往他身边走来,随后引他进殿去。
“王上。”童杏遥也没不识情况的再行大礼,眼中余光只一扫便知王上现下的情绪可不好,眉心紧蹙着,眼中都是不耐烦,桌上的茶盏早已空了,也不知换过了几轮,他手中把玩着的紫金鹿摆件,明显不是好兴致,因那指节用力都捏的发青。
“沈茗惜是谁?”元悠见童杏遥来了,也不多话,开口便问了,可这问题实在是让人不解。
“这……她是王女啊。”童杏遥被问的莫名其妙,但也知这王上今日如此时刻召他前来,绝不会是为问这种事。
元悠放下手中鹿的摆件,明显是含着气的,这才抬头,看了眼童杏遥冷哼了一声:“那还用说?可是为什么周楼越要来截她走?”
“啊?这和周楼越又有何关系?恕微臣见识低浅。”
“陆辞刚来向孤请罪,说是议事时有所隐瞒,其实是周楼越想要截走沈茗惜,才杀光了王族侍卫。”元悠扯出一个冷笑。
“帮孤想想,我们怕是漏掉了一些甚是重要的事啊。”
周楼越,沈茗惜,殁晓,王女……童杏遥开始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想着,第一次见着沈茗惜是云华大宴上,是跟着陆辞的,与周楼越看上去毫无关系,花魁身份,天工坊的银簪,独特的香味,怎么想也只可能是溪隐灵涧,但是不对……
“沈茗惜是殁晓的人?!”童杏遥只想到这一个合理的可能,惊讶之余也忘了对王女的称呼礼节。
“也只有如此。”元悠不经意的叹气,看上去非常累了。“一年前对殁晓的围剿一大半出于太后之手,孤几乎没有参与,原也是因无王女以继,应先下手为强,怕有朝一日执剑之人被剑刺伤。哪知如今再想……”
童杏遥也不由一阵后怕,这围剿殁晓一事,进行的密切,再者殁晓情况本就不被完全掌控,而沈茗惜是以花魁这个名头闻名云华,这……若是没有有心人在其中操控,也太过巧合。
东来殿突陷入一阵无声之中。
“童杏遥,孤要你去查明周楼越现在何处,查明之后立时派王军去劫杀。”元悠揉了揉眉心,下个命令。
童杏遥了然的郑重点头。若是王女真成了殁晓在王都的探子,哪还得了?血祭之礼已成,王女血统得到承认,而关于陆辞是怎么能肯定知道沈茗惜就是王女这个问题,童杏遥来回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外面乱还能镇压住,若是自己人……
“若无事,臣便退下了。”见王上挥了挥手,童杏遥便出了大殿。
之后几天,宫内是相安无事。王女沈茗惜还是每日跟着礼司长学习礼仪,从眉目之间细微的表情到行大礼时该有的风度,从席间提箸夹菜到祭祀时一举一动,光听着都觉得累人,更不用说每日的演练。
因还未大婚,对太后的请早礼还没被落实,到让沈茗惜送了一口气,一想起那个太后,她便觉得浑身都紧绷了,只想着赶紧逃离。但一想到往后每日都要见面,还是不禁有些提前的不安了。
从来是身不由己。
只是大婚的日子迟迟未定,转眼间四月末了,春光都走了一大半,气温高起来,一睁眼虽有满目的阳光明媚,枝头绿意也是浓的没边,但却叫人深深烦闷懒怠了下去。
沈茗惜执素色绢面小团扇,面上是她自己闲暇时绣的木芍药,选了浅红的丝线,虽失其富贵盛大,好在是清平雅淡,这个时节持在手中,微扇着风,不觉得心燥的。又想起自己现下的名字已是元雅了,到是个好名字,只是这名字怕是没几人会唤。殿下,王女,大婚之后的王后,这许多的称呼,改名竟似有些多余了。沈茗惜笑笑。
宫中无岁月。比起在晏海华庭,宫中的生活更是无味的很,目光所及处并无新事,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无,倒是去过百花园,也没什么可惊奇的,还是那个祭祀给她最大的震撼。
**妃嫔不知是有意无意,都没在沈茗惜面前出现过,不知以后会是如何光景,但好在这样前方迷茫的情况她早已习惯。
春日迟迟,沈茗惜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着扇子,靠窗而坐,厚重的暗红布帘叫她换成了清爽的月白色,微带着热气的风吹进来,夹带着清朗的阳光,也不知周楼越他现下如何,她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一辆可以称的上破烂的马车急速的在风林道上行使着,拉着马辔驾驶马车的却是个小女孩,及膝的皮靴,短短裙襦都似是几经风尘,早就不复鲜亮,左眼上一黑色眼罩,右眼中蕴含灵光倒是鲜活,只是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本绝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年龄的女孩身上。她表情很是冷漠,却十分坚定。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上官珏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从云华出发,到达大陆的最北边,真的太远。离心毒毒性虽不烈,不会一息之间置人于死地,但是毒经血液而慢慢腐蚀进心里,这里的过程能让人痛的生不如死,见过中了离心毒的人,多是无法忍受疼痛而自杀的。为了保住周楼越能活着到达,不得已只能是先以毒攻毒,阻隔血气到心的流通,几乎是为生求死了,只借着一口真气吊着,幸而如今只要过了这风林道,就快到了!
“吁——”上官珏猛然狠命的拉了下缰绳,疾驰的马像是受到极大的惊恐,悬空踏出两蹄,昂首长啸一声。上官珏双眉紧皱着,剩下的右目中却像是写满了凶狠,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闭上眼运气吐纳。
马车前的道路上已经能见着些尘土微扬,铁蹄踏路的共振声响让马儿焦躁的不停来回踏蹄,上官珏跳下车来,从马车车厢的底部抽出长柄镰刀,深黑色的玄铁长柄就比她还高,柄上刻着鲜艳红色的纹路,从上盘旋而下,在手握出就聚集成一只狐首,这才知其上纹路就似火红的狐狸尾巴,刀面不阔,两边刀锋以骇人的弧度交会成刀尖,日光之下一片冰凉的点点寒色,到处迸溅,她手提镰刀,望向远处起灰尘的地方,心下很是不平静。
来者不善自不必说。但她发现的也太迟了。也是,一路到这都没有遇上什么危险,而距离目的地又这么近了,难免的放松了警惕,且来的这些马匹全是衔枚而出,不露声响,动作整齐,很像是正规军,上官珏不自在的紧了紧手中的镰刀,想起一年前。
一年前,王室曾下密诏,令诛影组织前往星迟待命,那时诛影内莫亭已无故失踪,周楼越正赶往云华,只得是上官珏带队去了星迟。然而也是在这般悄无声息之中,王族军队持弩列阵,无数箭支如黑幕遮天,却是无一例外的射向了诛影众人。
那真是梦魇。太多猩红鲜血喷洒出,最后冷却凝结。上官珏手持镰刀一马当先,迎着无数箭头上犀利的点点冷光,她丝毫没有犹豫,如入疯魔,只是不停的向前冲。一路镰刀挥舞,便见人头落地。手中渐渐因为鲜血的滑腻而握不住柄,体力消耗的极为快速,感到吃力。而她也成了活靶子,吸引了大量的箭矢。
有箭破空而来,直刺她左眼,破裂而热辣的声音在她的脑中炸开。然而她却像是不觉得疼痛的,依然冲向前方,耳中所有的哭喊声,叫骂声,嚯嚯的风声全部撕扯着,最后都化为虚无。她的手抽至镰刀柄的最低端,用力挥舞。
“轰隆隆——”沉闷的声音混合在飞落的尘土里,列阵马匹因镰刀砍伤而纷纷倒地,一时间空中的箭支少了很多,诛影众人得到喘息,并且迅速的反应过来,在这个空隙冲上前去,短兵相接,背水一战。
有太多的人为了掩护她,把她活着送出去,而在那那次交锋中死去,挣扎着不甘心的。上官珏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收回记忆。她静气凝神,开始摒息细听,来的人马已经越靠越近,万幸的是,人数并不多,约莫十来个人左右——自从盲了一只眼,她的听觉就变的很敏锐了。上官珏意识到自己手心中已经微微有汗水,右眼突然的有细微的刺痛感,她很紧张。
一个对十个,并且要完胜。
上官珏眯起右眼,马蹄踏地的声音停住了,天地之间瞬间有凝固一般的沉默。
“喀哒——”一线的按下弩扳机的声音,层层叠叠的在上官珏心上炸起惊雷。
她躬身向前,神情肃穆,足下一蹬,比箭支更快的弹射的出去,手中镰刀一划,银锋一片,“哗啦哗啦——”,都是空中箭支掉落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