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推开房门,便有一位身着花布大衣,体态臃肿的中年农妇从里屋走了出来,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你这死孩子啊!你把你娘害苦了啊!”
陆涛心中猛地一惊,急忙问道:“陈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娘她怎么了?”
眼前的中年农妇乃是他的邻居陈大娘,为人热情善良,平日里极为照顾他们母子二人。
“你自己进来看,”陈大娘上前抓住陆涛的手臂,拖着他一同往里屋走去,不停哽咽着:“我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涛心跳猛地加速,一股强烈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
进了里屋,陆涛一眼便瞧见了窗下的床榻之上,此时躺着一位清丽少妇,头上缠着一层纱布,透着些许殷红,正沉沉地睡着。
“娘!”陆涛大吃一惊,快步地冲上前去,趴到床边,急道:“娘!你怎么了!”
陆涛设想过无数母子相见的情景,却从未料到真正的相见,竟会是这般光景,即使心中明知道床上躺着的并不是自己的亲娘,但看着秦烟毫无血色的面容,一股热流,顿时涌上了眼眶。
陆涛伸出三指,小心翼翼搭在了她的脉门之上,探查着她此刻的身体状况。
经过一番探查,陆涛终是稍微放心了一些,秦烟的脉象虽然虚弱,但并无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至于昏睡不醒的原因,却是力竭所致。
陆涛将秦烟的手塞回到棉被之中,小心地替她整理了下被子,回过头来看着陈大娘:“陈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陈大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昨夜,陆涛始终未归,秦烟在家中等得心急如焚,临近半夜时分,秦烟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赶了五里路,连夜进城寻到了王伯的药铺之中,却得知陆涛早已离去。
万般焦虑之下,秦烟便冒着大雪,又去了一处位于迟沟村三里外的一座大山之中,那座山陆涛时常前去采药,便是带着这一点希望,秦烟孤身一人,在大山之中搜寻了一个晚上,却也没有发现陆涛的踪迹。
临近清晨的时候,彻夜未眠的秦烟又赶回了家中,发现陆涛还未到家,竟是急得哭了起来。
隔壁的陈大娘听到哭声,便立刻赶了过来,却怎么也劝不住秦烟,她仍是一味地哭着。
哭了好一阵,秦烟忽地提出要去将军府,让他们派人帮忙寻找陆涛,而陈大娘知晓秦烟已经与将军府的人断绝关系多年,当即便劝阻她不要前去,却怎么也拦不住心急如焚的秦烟,只好随着她一同前往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秦烟跪着在门外等候了许久,她的父亲秦天德老将军硬是闭门不见,陈大娘在旁苦口婆心地劝说秦烟先行回家,但她宛若未闻,只是沉默地跪着。
后来,将军府的少夫人,也便是秦烟的嫂子,带着一众下人刚好出门,秦烟便立时迎了上去,恳求少夫人带自己去见老将军,但少夫人却是冷言拒绝。
秦烟未曾放弃,便上前拉着少夫人的衣袖,苦苦哀求着,少夫人为了摆脱纠缠,猛力地将她推开,却不料地上满是刚刚消融的雪水,极为湿滑,秦烟一下没站稳,竟是狠狠地摔倒在地,额角撞在了石阶之上,鲜血立时从额角流出,而秦烟也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省。
最后,少夫人带着一众下人离去,还是陈大娘花了些银子,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将秦烟带回了家中。
陈大娘看着昏迷的秦烟,满是心疼:“我当时劝过陆娘,让她不要去,不要去,可她就是不听,她身子骨这么弱,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从将军府被赶出来之后,秦烟便不再使用自己的本名,身边的人也渐渐忘记了她的本名,只称呼她为“陆娘”。
听完陈大娘的转述,陆涛仿佛能看到陆娘独自一人,冒着大雪,在深山之中苦苦搜寻自己的景象,那般焦急,那般无助,噙在眼眶里的热流,早已淌出,肆意地在面上流动。
他想放声大喊,只是心口间仿佛堵着棉花,竟是喊不出来。
下着大雪的黑夜里,孤身入山,却久久找不着自己的孩子,是怎样的焦急,又是怎样的无助?
明知道将军府的人不会出手相助,为什么还要去?
湿滑的街道那般冰凉,你为什么还要跪那么久?为什么不顾一切地祈求?
为什么……
“对不起……”陆涛把脸深埋在被褥之中,肩膀因为抽泣而不停耸动,满腔的愧疚,仿若锋锐的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直到这一刻,陆涛才明白,根本便不用去苦恼如何与陆娘相处,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想法,只要相见,自己便会知晓,她便是自己的亲娘。
这是深藏在血肉中,骨子里的本能。
这是血溶于水的亲情。
“娘……我回来了。”陆涛看着沉睡的陆娘,伸出手掌,轻轻地为她抚平紧蹙的眉头:“你儿子回来了。”
自这一刻起,陆涛终是放下了所有的过去,真正地接受了这个世界,这个新身份,这个视自己如命的娘亲。
谨慎地为陆娘整理好被子,陆涛缓缓地站起身,转过身对陈大娘柔声宽慰道:“陈大娘,放心吧,我娘没事,您也别哭了,她只是受了些风寒,我熬点药给她,喝下去就会好的。”
陈大娘闻言一喜,慌忙擦干了眼泪:“好,好,大娘不哭,那你快点煎药!”
因为陆涛时常进山采药的缘故,家中并不缺乏一些治疗风寒的廉价药材,陆涛凭着记忆,在院中的草棚里翻出一堆药材,仔细辨认之后,便拿到厨房之中,翻出一个药罐,开始熬药。
调整了下火候,陆涛便起身走入屋中,拉着陈大娘道:“陈大娘,我出去为我娘抓些药,您先帮我照顾一下,若是我娘醒来,您便和她说我回来过了,让她安心。”
陈大娘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那你自己担心些,可要早些回来!”
陆涛点头答应,便转身走到屋外,轻轻地将房门掩上。
出了房门,陆涛一张脸便立时冷了下来,眼中透着一股难掩的恨意,缓缓地抬起手,抹去了面上残留的泪痕。
男人可以哭泣,但不能只会哭泣。
陆涛大步离开了小院,脚步沉重而有力,紧握的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愤慨难平的心中,回响着三个字:“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