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她方才那番话里琢磨出点意思来的岑甫见她有些怯意,鼓励道,“说,你只管说来就是。咱们自家人,都是没妨碍的。”
“那我真说了。可能真的想得多了。”悦然搓了搓手,心道,谁让她是个有芯子的伪小孩呢,装傻也是有难度的。于是索性将自己想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也不管她这一对爹娘能不能理解得上。
“我是想,这街市的扩建,最好有规划。想想,夏口既然是通商之地,那么往来的南唐客商肯定多。他们回去与人提及在北周的见闻,肯定是以夏口为范本。那夏口就成了展示我北周城镇生活风貌的示范,关系到国家形象脸面。如果还是现在这样杂乱,倒给人脏、乱、差的感觉。不如学着京都或者其他有名的城市布局,统筹规划好商业区、居民区,甚至还可以有美食娱乐区、高雅闲适的书画街区等等。那时候,高档酒楼就可以开了。有好的外在环境,有大量殷实商人往来,酒楼的生意定然会好。另外,我们北周与南唐通商往来,不要只落眼在货物上,我们的民俗、文化、艺术等也都可以成为贸易资源。让南唐人喜爱甚至仰慕学习我们的文化艺术,更能推动我们北周的商货打开南唐市场——”
说至后头,悦然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讪笑着收住了。“呃,呵呵,我这都是瞎想的。”
丽娘早听得呆住,只揉着她的发道,“你这孩子,怎想得到这许多!”
“呵呵,胡乱想的,胡乱想的!袁妈妈不是老说七八岁的孩子是‘七癫八傻’么。”悦然勉强道,心头也有点儿后悔,自己说得太多。
岑甫自蒲苇荡那事后,便就觉得她与别个不同,平日里细心观察,也知她心性聪慧。如今听了这番话,虽也一时拿捏不准究竟好不好,却也不觉十分惊讶了。沉思半晌,方道,“你说的街巷扩建似有几分道理。只此等事务,当是官家事,不好作多想。也不好再与外人说起。”
悦然忙应一个“是。”
岑甫立身起来,“酒楼的事情,我们会再好好打听商议。你也无须多挂心,还是以学业为重。明日要上课,早些睡罢。”
丽娘将她被窝压好,替她吹了灯,与岑甫一并回了房。
两人洗漱完双双睡下,却都一时睡不着。
“你说,大姐儿怎的会想这些事?”丽娘忧心道,“我听着,她看这些往来贸易竟是比霍掌柜那等老掌柜还老道些。”
“大姐儿自来聪慧,比一般孩子老成些,这也没什么。”岑甫将她搂定,安慰道,“要说比霍掌柜通透,我看未必。只怕是你太过心热心急,霍掌柜才不好与你泼冷水的。不然,他也不会借大姐儿的话,说还须再看看的话了。说不准大姐儿这些话,都是霍掌柜提醒的呢。”
说得丽娘自思量一回,才半信半疑的点头,“也是。大姐儿才多大,怎会想及那许多事物,定是霍掌柜提点的。不过是他自不好说,借姐儿的口说与我等听罢了。”
“好了,早些睡罢。你也累了整日了。”
待丽娘渐渐在岑甫怀里呼吸沉静的睡去,岑甫却仍在暗夜里睁着一双流光的眸子。
那街市扩建规划的主意着实不错,商贸往来不仅仅在货物这样的观念更是新奇,细思量更是叫人叹服。这些,当都报与太子定夺。只是不能说是悦姐儿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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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夏州府衙连接了上京来的三四回快马急信后,便露出夏口要扩建街市的消息。
因近年关,外地商贾多自归乡,本地商贾也忙于宴请应酬。得此消息,都称一声“好”,大多并未十分关注。一般人都抱着这样心思:想当初南北通商嚷嚷了三年才选定了夏口,如今夏口真个要拓建街市,这么大工程,怎么也要议个一年半载的。等热热闹闹过了年,再打听计议也不迟。
此时,丽娘等人已在夏口老街租定了一个临界楼铺,门脸并不十分宽阔。楼下除了酒柜帐柜,便只能摆六七张桌。楼上隔出三间小小雅间,外头也只好摆四张桌而已。规模并不大,装潢也不甚华丽,只走素净大方的路子,是一间清清爽爽的中档酒楼。因后头没有起居的院落,便就近又租下一方两进的小院子,预备给雇工住宿。
丽娘又与黄秀姐、马娘子三人商议几回,才定下由黄秀姐和柴江海两人负责此店。彼时二人已挑了好日子,宴请宾朋,拜了天地,成了一对儿夫妻。因房舍紧,索性求了霍掌柜,只等酒楼开业,二人便借居在霍掌柜家里。北樵镇的酒肆就交给马娘子看管,又预备升乔掌勺做掌柜,管往夏口的进货往来。丽娘则只需半月一旬往夏口、北樵镇两处巡视,也不耽误照管家里。
如此安排妥当,便开始置办器具、雇佣帮工掌勺,只等开了年,就开张。酒楼也取了个名号,叫“怡然居”,端的是不富不贵,叫人听着便心生一点闲意,想进来坐一坐。
转眼就过了正月十五,丽娘等拣选一个黄道吉日,点了吉炮仗,红红火火的开了张。因着霍掌柜人面广,怡然居的价位合适,菜品口味又好,生意也渐渐做了起来。
桃李渐渐开得浓艳了,夏口南北的买卖更比往年繁忙了两分。大家正在议论这街巷拓建怎好似没了下文,夏口官衙外头便贴出红榜告示来,真个要拓建街巷。
红纸黑字,真真切切,直教人看直了眼。
一时物议纷纷,沸锅煮水一般。有那等机敏的,已私底下寻官衙内知情的人打探,往哪里拓,要占多大地,谋划着要乘机捞些好处了。
丽娘这一日傍晚刚从夏口店里回来,得了这个消息,到了家,茶都顾不上喝上一口,就与岑甫说起此事来。
“不是早就说要拓建的么?值当这么吃惊?还是先喝口茶,润润喉再说罢。瞧,嗓子都有些哑了。”岑甫听了却是一派镇定。
丽娘依言端了茶来喝了几口,匀下气来,才横了眼看他,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着顿了顿,伸出根手指虚上上头指了一回,“是你递的信。”
“嘿嘿,”岑甫笑,亦低声道,“不过大略提了提,确是利国利民的好计议么,不该埋没了。不过你放心,我并未说哪里得的。只说是偶听物议,颇值推敲而已。”
丽娘面上松了两分,嗔道,“好些人家都开始寻人,打听往哪里拓建,好买地盖房,占个先。我也不思量去发这样大的横财,只如今靠着你······好歹,让我寻得一处合适的楼铺,等新街市建好了,好将酒楼搬出来。你说,可成?”说到后头,便有些撒娇撒痴的味道了。
岑甫却蹙了眉头,只管端茶来喝,并不答话。
丽娘的脸便渐渐白了下来,眼底都凉了下去。却也不好说抱怨的话来,只道他亦为难。半晌,才自叹一口气,道,“罢了。我也知道你要做‘良臣’,这等因私谋公的事情,唉,算了。我让霍掌柜寻人,看能不能办得成罢。”
岑甫这才将茶盏放了,将丽娘手拉过来握住,眉眼都含了笑,“娘子真是体贴大度,深明大义。”
丽娘将手抽出来,苦笑,“人家心里烦着呢!你还来逗?!河东狮久未露面,可是想见一见了?”
“哈哈!”岑甫大笑,索性过去将丽娘搂定,才道,“街市拓建偌大工程,若只奈官府,怕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完工。上面已经议定,规划好街巷,便要将土地分卖出来。只要付得起地价,与官府签一纸协议,约定建筑样式、格局、完工时间,便能拿了地自建房舍了。”
“真的?!这个主意可真是好。”丽娘眼底闪出光来,“租的房舍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如今可以许自己来修,真就万般如意了!”
“也不是全随自己意思。”岑甫笑道,“为了街市整齐,房舍外头的样式、格局也是有定规的。完工的时间也定得紧,你可是要当心,逾期得受罚的。”
丽娘愣了愣,思量道,“这官府盘算得也太精明了。花我们的钱来修房舍,省下他们大笔银子,却还要来限定工期。恐怕,人工材料都得涨价,哎呀——”
“咱们着手早就不怕了。”岑甫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要想,那房舍可都是你自己的。到时候客商往来比现在更多,生意好着呢,银子也就回来了。这可是官民两便的好事——。”
“这也是你提的主意?”丽娘瞪眼看他,眼底既有点吃惊又是笃定,更多的是满眼的钦佩爱慕。
岑甫便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按下自己那日与悦然的对话不提。那时情形,却在脑里重演一遍。——
那日,他接到太子回信。信上直说街市拓展是当行,可眼下国库不丰,实在拿不出那许多银钱来。且层层下拨,落到实处的又有多少?若迁延三年五载,工程难结,反成笑柄。
他读了信后,长叹一回,也知太子难处。今上如今三子皆壮,各成派系。太子若要做事,定然有人要从中生事。夏口且不是西北,很难保证万全。
他在院中闲步散心,正遇上悦然拉着翠儿在那里支了竹箩乘着天寒少食诱捕鸟雀。不由得借着问功课,将夏口街市拓建一事烦难处问她。
不想悦然思量一会,就答,“不过是取于民,还于民而已。”这借民之钱、力,完成街市拓建的主意,直叫他拍案叫绝。
报书上去,果然得了首肯。
肩头吃了丽娘一记粉拳,岑甫晃过神来,见她脸上仍有疑色,在她耳旁低语道,“我早替你挑着当道大街上定下一块地来,门铺四间,连着后头宅院,共是两亩地。可够了?”
丽娘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笑,“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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