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公子下了马,默然在我们身边站立了一会儿,我知道天已然不早,是该回营的时候了。
回程,我们都沉默着,半是劳累,半是后怕,也稍有一点点虚脱的感觉。慕容公子将天沐放在他的身前,两人共骑一匹马,天沐脸上身上的血迹已经凝结,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看上去触目惊心,让我忍不住想到他是如何从横冲直撞的牛群中保住自己的性命的。他疲惫地靠在慕容雪的身上,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回去后我得给他买几身合适的袍子穿,打扮打扮这个拼死也要与我们在一起的小男子汉,我甚至想到要他读书,给他一个比现在光明的未来,在他成亲的时候,我作为家里的长辈出席,穿着合体的衣服,满脸得体的笑容,慈祥可亲,尊贵典雅,慕容公子则站在我旁边,身形猥琐,衣着混乱,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点头哈腰忙着招待客人……
我偷偷看看慕容公子,想象他的龌龊小样衬托我高大光辉的形象,我就忍不住乐了出来。
慕容公子疑惑地看了我几眼,嘴角逐渐弯出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他扬起眉毛,挑衅地看着我,我知道,很多时候,我都说不过他也闹不过他,只好强自忍了笑,咳嗽了几声掩饰,低头装作用心呵护我怀中的小雪狼。
我与慕容公子和禺懋姜并马同行,三匹马踩着板结的地面,“沙沙”的蹄声回荡在空旷的戈壁。
我们上了一片高处的坡地,下了坡,就是汉营的所在了。
耳畔,传来军营操练的喊杀声,大汉军队的军威震天,让人不由心中一震。我与慕容公子同时看向禺懋姜,此时的她,听得这喊杀声,断不会有我等的心境。
禺懋姜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颤抖着,脸色惨白,额上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她双手攥住马缰绳,看似怕马乱跑,实际上,是怕自己的心慌乱无依。
我长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无数痴情女子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我们随慕容公子下了坡地进入辕门,守门的兵勇认得我们手中的令牌,顺利放行。
我们骑马往奴隶居住的帐篷群行进,兵勇们一队队从我们身边走过,眼睛都要在禺懋姜身上瞟几眼,有胆子大的,擦肩而过之后,还扭头欣赏她的背影,嘴里“啧啧”赞个不停。军营中,因为有了禺懋姜的到来,气氛显得活跃了许多,这女子,实在是魅力无穷啊。
慕容公子满脸严肃,不发一言,只是催胯下马疾行。我心下想:禺懋姜这出众的容貌,在外面已然很是引人驻足,在军营中,更是如深潭投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怕是要引起骚乱也未可知。
小狼在我进营之后,就被迎上来的几个侍卫抱走了,这小狼毕竟是小,在我怀里,居然睡着了。
好容易来到公子营帐,他唤小厮进来,将茶水点心,并水果肉脯之类端上来,请禺懋姜慢用。天沐自回自己的住处洗澡收拾,我也回了一趟自己的营帐,将男袍找出一件,又找了一个束发冠,一根玉簪子,推慕容公子出帐望风,我趁机给禺懋姜装扮上。
再看她,白袍飘逸,眼如点漆,瘦削的面颊,忧郁的神情,如果不仔细看,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绝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了。
刚收拾停当,帐外慕容公子引进一个人来,这人高大的身躯,浓眉大眼,满身英武之气,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焦灼,原来是日磾太子来了。
我与慕容公子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日磾太子定住了脚步,愣了片刻,待认出面前的公子即是禺懋姜时,紧走几步,也不顾我们在场,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嘴唇即刻吻上了禺懋姜的额头。禺懋姜如风中瑟缩的秋叶,在太子怀中抖索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洒落下来,瞬间****了太子的肩头。
我与慕容公子不约而同向帐门走去,将营帐留给他们,将空间留给他们。
我们一起并肩站在营帐门口,帐中,隐隐传来日磾太子的低喃,禺懋姜隐忍的诉说、哭泣。
跑了多半天,我饿得头晕眼花,想他们二人在帐中,既有久别重逢的精神的愉悦,又有好东西可以吃,我不由咽了一下口水,眼睛哀怨地看向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只留两个小厮看帐子,哈哈大笑着拉起我,一边笑话我的狼狈的样子,一边往营房的南面走:“刚才进营的时候,我看到花无痕和两位大师扛着一只羊过去了,想是有好吃的可以吃”。
我敬佩地看了他一眼,进营途中,只见他目不斜视,却不想他居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阵阵肉香扑鼻,我们闻着味道,寻觅着香气的源头,来到了军营的一隅。
却见大师师徒直着身子,站在旁边指手画脚,花无痕挽着袖子,用一把破蒲扇扇着下面的炭火,正在架上烤什么东西。这东西看形状是羊,个头很小,表面被熏得黑乎乎的,实在是有碍观瞻得很啊。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到我的笑声,花无痕抬起头,他的眼睛红红的,被烟熏得直流眼泪,脸上左一道右一道,都是用手背擦脸不小心擦上去的黑灰,这样子,让我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花无痕傻笑了一下,招呼我们过去,准备吃烤肉。
空遁大师深深看向我,李洪锦则忍不住跑到我跟前,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把我周身看了个遍,见我毫发无伤,道:“我恩师算你们今日有灾,好在能化险为夷,那个独自跑出去找你们的孩子回来了吗?”我回答他没事,已经回帐休息了,他点点头,与空遁大师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对视,便不再多说什么。
慕容公子笑着抢上前,帮花无痕烤羊,两人手忙脚乱,哪个也不像能把羊烤熟的人。他们嘻嘻哈哈,充满自己动手的乐趣,我却叹口气,眼前饿得直冒金星,后悔没有从帐中带几块糕点揣在怀里,做君子,永远比做小人吃亏啊。
慕容公子示意我快上前,终于可以吃了,我顾不上形象,伸手在羊的后背扯下一块肉来,肉上已然事先撒好了盐末和调味颗粒,我将羊肉塞了满口,嚯,真是难得的美味啊。
李洪锦将装着米酒的水囊递给我们,我打开塞子,喝了一口,美酒配上烤肉,实在是人间一大享受。
这羊肉口感嫩得很,想是还没长成的小羊或者羔羊,味道鲜嫩不说,调料也放得恰到好处,不知道是哪位高手调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着花无痕,这味道断不是他调出来的。花无痕余光看到我在看他,慢悠悠地说:“不要用这么崇拜的眼光看我,这味道,是霍将军调出来的。”他手指油乎乎的,正抓着一个不大的羊腿,用牙齿与羊腿做艰苦卓绝的斗争。慕容公子一手抓着剩下的另一个羊腿,一手按着羊身,努力把羊腿从羊身上扯下来,肉里还带着血丝呢,真可谓茹毛饮血。
他也不顾得许多,张大嘴巴,羊腿的最上面的一层烤焦的肉,在他牙齿的咬噬下,瞬间成了他口中的美食。
再看大师师徒,也在食用人间烟火,只不过他们吃得比花无痕和慕容雪要文雅,每人从羊身上撕下一缕肉来,先注视一般,认为熟透了,可以吃了,才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对他们来说,这只是饱食后的调剂吧。
吃了很多块肉,喝了很多口酒,心慌的感觉才逐渐散去,我满足地摸摸圆圆的肚皮。见慕容公子也拍着腹部,嘴角光亮照人,只是目光略显呆滞,倦容在脸上藏也藏不住。我们一路疲于奔命,本来已经很累了,这会,又有饱食之后的安逸,我的眼皮也如公子一样,有些自动合拢的趋势。
花无痕又将羊肋骨上的一条肉撕下来,送到我的嘴边,我用手接了,感觉吃下的酒肉已经在喉咙处,对这块肉,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了。
只听得由远及近,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路响来,慕容雪的一个小厮气喘吁吁来到我们面前,行礼道:“公子刚才带回来的两个人在帐中说话,不料想霍将军也来到帐中,我怕有意外,来回公子一声,请公子示下。”
慕容雪一皱眉,眼中波光一闪,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快步随小厮向大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