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无一例外地让我很是头疼,依靠在小木块上再加一个小木块而建立起来的一门学科,势必能让接触到它的人感受一层地狱再下一层地狱的痛苦。
手臂痊愈之后难得回归学校,没想到上课铃一响,进来的竟然不是我们的物理老师宏哥,而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中年男老师,这个老师用极接地气的外地方言和普通话混合着向我们解释说:
“你们的物理老师去外地学习了,我是吴老师,你们这两个星期的物理课暂时由我来上。”
原来,物理本身还不是最痛苦的,遇见一个讲方言的物理老师才是最痛苦的,全班本身就被物理题弄得头大,要理解这个代课老师的方言更让人生不如死,半节课还没过,全班约莫有一半的人成了已昏人士。
“同学们,勒个小木块在斜坡上费做什么样的运动呢?下面让我来阴示一遍……”
我想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阴示”是“演示”的意思,在理解了他的语言后我完全没有了听课的欲望,不管那个小木块怎么运动,反正它要掉到地上。
全班一大半的男生都已经快要关荣地倒下,我回头看了看甄帅,没想到他这个天才都痛苦不堪,两只手都来回揉着朦胧的睡眼,估计也准备为革命壮烈牺牲了。
这个时候,台上讲得眉飞色舞的吴老师盯着甄帅说:
“那位同学,请专心听讲,不要一直揉你的阴睛。”
我顿时睡意全无,只觉得一团罡音在脑海里来回震荡——
揉你的阴睛……
你的阴睛……
的阴睛……
阴睛……
睛……
全班男生都毫不遮掩地放肆大笑,显然吴老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可甄帅的世界却在一瞬间崩塌了,他的脸色由黄变红,再由红变得苍白,吴老师勉强重新维持住课堂纪律,这边甄帅的脸色定格在铁青色上再也没换过。
下课后我和朱玉还有唐朝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去招惹甄帅,可是姚老大却走到讲台上,她拍了拍手吸引全班的注意力,然后说:
“同学们,下周周五我们年级要举行一个红歌比赛,现在我们决定一下领唱由谁来担任。”
姚老大刚说完,我们全班的目光都立刻指向了甄天王,姚老大没等甄帅反应过来又接着说:
“甄帅,既然大家都这么信任你,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好了,就这样吧。”
说完,姚老大干净利落地走了,只剩下甄帅板着个脸在那儿暗咒自己霉神上身,吸气都能噎着。
中午放学后我们四个一起向二食堂走去,甄帅因为上午的时颜面尽失,一直闷闷不乐,我们四个也没怎么说话,打好饭找了张大圆桌,这时一个身影径直朝我们走过来,那个人在甄帅和朱玉之间的空位上哐当坐下,我抬头一看,竟然就是代课的吴老师,甄帅上午才被他的一句方言口音在全班面前差点被打回原形,这次他还“不识时务”地挑在甄帅身边坐下,估计这顿饭是吃不安心了。
恰恰我们占的是一张圆桌,这直接导致我们四个抬头就看见他,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尴尬,我正准备例行公事一样地向他说声老师好,但吴老师倒也是个随性的人,似乎知道我们要说什么,于是满脸笑容地对我们说:
“吃!吃!别拘束,随便一点!”
估计吴老师也汲取了上午课堂上的教训,现在和我们交流用的都是普通话,不过这话怎么听都像饭是他请的……
我们四个都一语不发地闷头吃饭,吴老师还是没有看出我们四个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不自在,请允许我用“憨厚”这个词来形容他的“淳朴”,他反而保持着那种特有的微笑兴奋地问一旁早就不爽的甄帅说:
“甄帅同学,刚才我听说下个礼拜的歌唱大赛,你是你们班的主唱啊?告诉你,我是评委中的一个,放心,我一定给你们班打最高分!”
惹不起躲得起,现在连躲都躲不起了,甄帅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的不爽估计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是动用全身所有器官的智慧也必须报复一下,只见甄帅抬起头努力挤出满脸笑容,却用可以剐人的眼神盯着吴老师回答说:
“吴老师,你知道吗?”
“啊,什么?”
看吴老师的表情估计他错误地以为甄帅对上午的“小矛盾”已经既往不咎了,甄帅依旧强颜欢笑着咬牙切齿地说:
“老师,你不知道最高分都是要去掉的吗!?”
漂亮,防守反击,扳成一比一平,甄帅说完对着吴老师夸张地咧着嘴笑了一下,没等吴老师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继续埋头苦干。
我说过甄帅唱流行歌舞可以唱出天王的范,可是一旦唱起严肃的红歌来,我的眼前就会立马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红军叔叔在艰苦的长征路上拿着吉他和贝斯,抄起麦克风抒情地唱着:“country road,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 I belong……”
不管怎么说,甄帅领唱的位子是定死了的,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了,好在姚老大不像隔壁四班的班主任庞老师一样,在高中这个特定时期还特别注意班级活动。
按姚老大的话说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既然全班整体水平都不着调,那么去追求第一名完全就是不靠谱,当我们每天下午都在教室里面埋头苦读的时候,四班被惨绝人寰地拖到太阳底下去狂练红歌,我们则只在比赛开始前几天练了练,就直接硬着头皮上战场了。
比赛当天,整个年级都来到学校的大礼堂找到自己班的区域坐好,一边欣赏其他班的表演一边静候自己班的出场,四班在全体观众的掌声中下场后,我们班就像赶鸭上架一样走到了台上,看别人表演的时候你不会刻意去注意某个人,可是一旦到了台上,你会不自觉地以为台下所有的人都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你一个人,我瞥了瞥站在全班人面前的甄帅,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比我还紧张,全班站好了位置后《南泥湾》的音乐也渐渐响起,甄帅领唱到: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在初中的时候,甄帅在一次年级艺术节上用一首流行歌曲征服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女生,在那之后甄天王的大名闯进了全年级女生的心中,不过我没想到他会把和流行风格迥乎不同的红歌唱的也这么好。
“……当年的南泥湾,到处是荒山……”
按照我们的安排,当甄帅领唱到这句的时候全班同时加入进来,这本来非常具有听觉上的震撼力,可我们这群声乐上扶不起的乌合之众却唱了这样:
“当年的南泥湾,到处是黄鳝,黄呀~啊鳝~”
估计甄帅听到我们这样的鬼哭狼嚎之后刹那间晕死,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黑线,台下的观众也笑得东倒西歪,我们沉浸于极度尴尬的气氛中,硬着头皮唱完了整首歌,最后在全体观众的掌声以及笑声中退了场。
比赛结束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工作人员开始公布比赛结果,虽然出现了那么大的失误,但我们班在吴老师的掩护下顺利夺得了第二名的成绩,即使光是一等奖就有三个,不过这还是让所有同学都非常激动。
回到教室后,班上的同学还在用“黄鳝”互相打趣,徐夏瑶却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用右手托着头,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我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夏瑶这才反应过来,仰起脸朝我笑了笑。
“喂,傻丫头,想什么呢?”
徐夏瑶连忙摇摇头说:
“我没想什么啊,回家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看了看时间,果然已经接近八点,我赶快收拾好书包,唐朝已经在教室外等着了,而朱玉笑嘻嘻地站在一脸凝重的甄帅身旁向我和徐夏瑶招着手,示意我们两个快点。
“朱哥,今天是唱歌唱晕了头吗?怎么傻笑个不停啊?”
甄帅蔑了一眼他旁边的朱玉,无语地说:
“哪是他晕了,今天该晕死的应该是我好吗,三军无能,累死将帅!”
我们四个侃天侃地到了车站之后朱玉和甄帅竟然没有上各自回家的巴士,问过他们后我这才知道朱玉那个在二十中念高一的表妹今天生日,她邀请了几个好姐妹一起去KTV庆生,并且让朱玉拉一个帅哥过去,朱玉一想,那还不简单,身边就有甄帅这株窝边草,好说歹说拉了甄帅一起去压场子。
等到朱玉和甄帅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之后唐朝也乘车回家了,只剩下我和徐夏瑶两个人还在苦苦地等巴士,其实“苦苦地”等车的只有我而已,徐夏瑶今天不知怎么的一直像有心事的样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等的车什么时候来,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这才看着我问我说:
“啊……臭小子,怎么了?”
“我感觉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哦……没事。”
夏瑶说完,仰起脸对着我勉强笑了笑。
“公交车来了,你不是坐这班车回家吗?”
“嗯,我不上,我等你走之后再回家。”
我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徐夏瑶说:
“疯丫头,开心点儿……”
“嗯……”
这是第一次徐夏瑶在听到我叫她疯丫头之后反应如此平静,我看了看天空,现在天色已经非常暗了,看徐夏瑶的样子我估计是劝不动她的,于是也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车站周围店铺里灯光似乎变得越来越亮,人们在被白天这个奴隶主役使了整整一天之后,纷纷走出来享受空闲的夜晚。
我等的巴士终于要死不活地开来了,在和徐夏瑶道别之后我担忧地看了看她然后上了车,车上既有还在打电话谈工作的上班族,又有热恋中的情侣,还有和我一样放学回家的学生,我一边向车厢后面走去,注意力却集中在车窗外的徐夏瑶身上,就在司机准备关门离站的时候,窗外的徐夏瑶慢慢蹲了下去,她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开始啜泣,我立马叫住司机拜托他打开后门让我下车,下了车之后我慢慢走到徐夏瑶的身边,她依然蹲在地上,根本没察觉到身边的我,我也蹲下来,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夏瑶,你到底怎么了?”
徐夏瑶吃惊地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非常惊异地看着我说:
“张扬!?……你不是走了吗?”
“我是上车了,不过看到你这个样子就又下来了。”
徐夏瑶的眼泪像决堤一样宣泄出来,她一把抱住我,边哭边喊我的名字,过了很久,夏瑶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这才轻声说:
“臭小子,我没事,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好啊,不过我要看着你先上车。”
我看着徐夏瑶认认真真地说,疯丫头也看着我,终于点点头,没过多久,我目送徐夏瑶上了公交车之后这才打道回府,到家以后我把书包随手一扔躺倒在沙发上,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今天夏瑶为什么会在车站哭,是我什么时候不注意惹她生气了吗,思来想去怎么也记不起这段时间哪里不对,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疯丫头”拨了过去,嘟声一直持续到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
回到卧室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曾经脑子发热在网上买的《金色夜叉》,打开第一页之后便再没有心情重新读下去,干脆哗啦啦散开书上天入海地找那句“一月十七日本月今晚的月亮”,至于为什么有这个念头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心不在焉的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砰的一声合上书扔到一边,我拿过手机又给夏瑶打去,然而这次的提示音却是对方已关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丫头她到底怎么了?无论如何,现在只有等到周一才能找她问清楚,接下来的周六周日我窝在家里看了整整两天的小说,周一早上六点我就醒了过来,比调好的闹钟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仔细想想不知多久没起过这么早了。
从七点钟早自习开始,一直到七点半早自习结束,班上唯独不见徐夏瑶来,第一二节课在我恍惚间匆匆结束,直到第三节正课之前的大课间夏瑶才背着挎包一边和姚老大聊着一边进到教室里,上午接下来的两节课我总是感觉疯丫头的目光在向我这边瞟,可等我一转头她又移开视线紧紧盯着黑板。
终于挨到中午放学,我走到她的座位旁边问到:
“夏瑶,你怎么了?”
疯丫头抬起头来冲着我笑了笑回到:
“没事,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中午我爸来接我,你自己乖乖吃午饭啊。”
不等我再接话她背起挎包起身直直往教室门口走去,我刚想追上去朱玉却一把搭在我肩膀上小声说:
“平儿,你到底是假蠢还是真傻?徐夏瑶她到底怎么了你还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
“肯定是生理周期啊,大白痴。”
我看着夏瑶的背影绕进楼梯间皱起眉头点了点头,整个下午夏瑶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最后一节班会课前,她收拾好课本走到我旁边愣了愣说:
“臭小子,我今天。。。。。请了假,先回家了。”
“还是你爸爸来接你吗?”
“嗯。”
“那就好,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很需要人照顾的,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啊。”
我说完笑了笑,可夏瑶依然面无表情地呆看着我,只有眼睛里闪了闪,最后她勉强扬起嘴角说了句走了,在她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之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立马叫住她说:
“夏瑶!”
她回过身来轻咬着嘴唇脸上略带些疑惑,我笑着解释到:
“后天是夏至,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夏瑶笑着摇了摇头,愣了一会儿转而又点了两下头说:
“你送我一只小狐狸吊坠吧。”
“啊?”
“我一直觉得,臭小子你的眉眼好像小狐狸啊。”
夏瑶说完嫣然一笑,出了教室前门她又回头看了看我,终于转身消失在楼道里,班会课结束之后照例是全班座位调换,但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惊动到本大爷了,毕竟讲台旁边的风水优势得天独厚,根本没人有胆量和我抢,每次轮换时感觉自己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悠然自得地看着底下的人来回奔走,最终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可是今天调位的时候姚老大却抄着手对我说:
“张扬,这个位置你坐久了容易让视察的领导误会,你还是回小组里坐吧,就搬到徐夏瑶的位置上。”
姚老大的话让我有些懵,夏瑶请一天假怎么就让我搬到她的位置上去?姚老大见我愣着没反应又接着说:
“徐夏瑶转学去一中了,今后你就坐她的位置,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