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顺大叔这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他总是被做各种奇怪的梦惊醒。
现在他一个人了,家里没人跟他说话。他呆呆地坐在堂屋里,试图不想事情,脑子里也是有想不完的事情冒出来。
晚上睡着了,他做起梦来,梦见了他儿子宋得福。
宋得福就坐在堂屋里。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他只看见了宋得福脸的轮廓。宋得福好像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对他说,爹,房子也盖好了,我也该结婚了吧?
财顺大叔说,正好正好,房子盖好了,讨媳妇的事可以考虑了。
宋得福又说了些话。他迷迷糊糊没有听清几句。
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出了身虚汗。
这以后又梦见了好几次。以前他曾听人家说过好几次,说是梦见死者来,一定是死者在阴间不大好过,要烧些纸钱过去,还要献饭供一供。这样死者就不投梦来了。
他煮了些肉菜供了,也烧了些纸钱。开始两晚上没梦见,可过了几天还是梦见了。
他有些不解。他去问张老打。张老打那几年死了儿子,这种托梦的事情,他可能有些经验,也可能有些办法对付呢。
张老打说,这种事情是碰到过了,可是没太在意,一两天后自然而然就没有了。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段时间白日里想起得福,晚上自然就会梦见得福的。还有就是,说不定是你这段时间身体太虚了,就会做稀奇古怪的梦。把身体调养好了,可能就不会做了。
财顺大叔想,这可能是对的。于是说,老打,那我就调养一段时看看。看这梦还是不是常做。
之后的几天里,财顺大叔梦也少了,也没梦见宋得福。
可是半个多月后,他又梦见宋得福了,而且梦又多了起来。
哎,这种事情怎么又让自己遇上了。他感叹说。他想起来,以前遇上这种事情,问问唐七公就行了,说不定他有办法解决的。现在唐七公不在了,只能另请高明。
看来也只能去水西村找黄半仙问个明白。他去找了张老打,打通了黄半仙的电话。黄半仙说,这种事情,电话里面讲不清楚,最好是上门来慢慢讲。我这几天在家的。
走了一整个上午的路,他才到了黄半仙家。这路也是有些难走啊!毕竟年岁不饶人了。他在路上歇了三次气。小腿有些酸痛。
黄半仙的年纪跟他差不多。他也听说,黄半仙搞算命、选日子、看风水、合婚等事情,是有一些水平的。他们是家传的。
黄半仙给他倒了杯水,招呼他坐下。然后就问他,老大哥想问些什么事?
财顺大叔把自己的困惑说了。
黄半仙说,这种托梦的事,一般烧烧纸钱供一供也就可以了。你家这样做也没效果,那就得另想办法了。你家娃儿没成家就去了,现在说起说媳妇的事,可能就是他去的时候也就有这桩事挂在心上,到了那边他也放不下。这样也就托梦来给你。这样的事情,你也烧钱献饭供过了,他还在来找你,这就有点难办喽。
财顺大叔说,黄老表,你给我好好说说,这事该咋办呢。
黄半仙说,这事嘛,只能结阴亲。就是给他讨个媳妇,让他在阴间有个伴,生活有人照顾,他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财顺大叔说,这结阴亲的事儿,我只是听人家说过,没见过。也不晓得怎么结法。
黄半仙说,这个事情,有些难办,主要是阴亲难找。要找一个没有结过婚的也比你家儿子小一点的才行。沙河乡有没有这种人家我也不清楚,要打听打听才成。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听说沙河乡乡街子上开富兴超市的马玉秀专门给人家说媒,阳亲阴亲都说,说成的还不少呢,你可以去找找她问问看。
财顺大叔说,那得费多少工夫也不清楚。
黄半仙说,这个阴亲也是挺费钱的,得像阳亲办喜事一样办。
财顺大叔有些犹豫了,说,看来这事我得考虑考虑再说。
黄半仙,你考虑考虑再说吧。
财顺大叔向黄半仙付过三十六块钱,退了出来,又在山路上往家里返回。这一路上,他在想,要花一大笔钱呀,自己手里这点钱肯定不够,还有这宋得福的阴亲在哪里找得到?
走回家,他站在老屋前,把洋房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他想,还是人在着好啊!现在人没了,有一栋洋房又有什么意思呢?哎,人比起房子来,不知要值多少钱啊?可是人有命管着,实在也是没办法了。
回到堂屋里,定定地坐在板凳上,看着对面的墙壁,他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他又走进厨房,草草地热了点冷饭,用开水泡了,撒了点盐进去,稀里哗啦,几下就吃好了。然后去床上躺着。
要是家里还有其他人,他吃饭不会吃得这么简单的。他会认真地做上两三样菜,认真地吃好每一顿饭。
可现在,吃饭仅仅是防止挨饿的一道程序,只要不会饿着,怎么简单都可以。
村里的老人慢慢少了。白日里去那棵老锥栗树下,与老人们碰头聊天,侃几句白话。傍晚时候,回家做饭吃,每天就这样过着。
多数的时候,他扛上锄头,拿上镰刀,到地里干活。他种那点地,粮食够他吃了,蔬菜也还有余。
想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了要为宋得福娶阴亲。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最重大的事情了。这桩事情不办,他睡不着觉。这桩事情办了,他马上死去也可以。
他来到沙河乡乡街子上的富兴超市,找到了正在忙活的马玉秀。
马玉秀听了财顺大叔的想法,随后说,这事,有些难呐。我说媒,阳亲也难,姑娘都出去打工去了。阴亲更难,这些年来,医学先进了,年轻轻就不在的姑娘更少了。你托了我,我就帮你打听着吧。我说媒,阳亲一桩一千块,阴亲一桩三千块,不成不收钱。老表,你放心吧,等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财顺大叔这一次回来,又处于一种漫长的等待中。这种等待因为他的迫切而倍受煎熬。这是一种年轻姑娘死亡的消息。要不是为了他儿子宋得福,他不爱听到这种消息,也不愿意听到。人总得有同情心吧,因为自己的儿子也是年轻就死去了的。将心比心,他能理解别人的心痛。
大约过了半年,他得到了消息。那一天,他也村里那棵老锥栗树下与老人们侃白话。有人赶集回来了,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回家。张老打过来时,跟他们也打了招呼。之后张老打把他喊起来,把他叫到一边。说马玉秀有话要带给他。财顺大叔说,走走走,上我家去,慢慢说吧。
两人来到财顺大叔家坐好。张老打就说,你托人家问的事情,人家问好了。那女的姓陆,是奢格村的。前不久在县城外边出了车祸,人死了,二十一岁,前几天才火化,骨灰还在火化厂搁着。
财顺大叔问,陆家大概会要多少钱?
张老打说,马玉秀说了,陆家要价两万块。这是给她家的奶水钱。其他的纸扎的用品可能也要花好几千。还有就是陆家要求在沙河乡乡街子上办一顿订婚酒。也就是四五桌人吧,一桌按三百块算,也得一千多块。马玉秀说了,如果你家有意,她就去说亲,商定日子把事情办了。这年头,女人稀少,年轻的女人更少,阴亲这事更难办。事情要抓紧点,免得夜长梦多,让别的人家抢了先,那就水过三丘田事情没法办了。
财顺大叔说,这么说来,也得要三万多呢。去拉骨灰盒,还有纸货和运费,讨来了村里,我家里还得办几桌。
张老打说,看来只能这样了。我说你迷信呀,硬要花这么一笔钱去办这桩事。这事,只有你拿主意了。
张老打说完就要回家。财顺大叔要张老打给马玉秀打电话,说这事就这般答应了。要马玉秀抓紧去说媒,把这事说定了。
财顺大叔又让张老打接通了他女儿宋得秀的电话。
财顺大叔对宋得秀说,得秀,我这里想给得福娶阴亲,我手头紧,钱不够,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宋得秀说,差多少?
财顺大叔说,差一万多呢。
宋得秀说,爹,要不这事就算了吧,这钱以后你也还用得着的。
财顺大叔说,这事得办呢,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把这事办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了。
宋得秀说,我们家里也一下拿不出这么多。我们去借借看。借好了我们送过来给你。
这下子财顺大叔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三天后,马玉秀打来电话,说陆家答应了。说定个日子把定婚酒吃了,在那天也把钱给了。然后陆家派人跟着去把骨灰盒拉回来狗背村,这样事也就成了。
宋得秀把钱送了回来。财顺大叔又让张老打打电话给马玉秀,说把日子定下来。
日子就在赶集天。财顺大叔让张老打去帮忙。陆家的亲戚顺便来赶集,来了四桌人。订婚酒宴摆开,财顺大叔跟陆家认了亲戚,送过了礼金,一顿饭吃得也算顺利。饭后,陆家留了一男人,说是陪他们去取骨灰盒。其他的人也就散去了。
财顺大叔、张老打和陆家的人一起,去了重门县城。他们在县医院背后的花圈店买了纸轿子、纸别墅、纸家电、纸汽车。之后租了车,去火化厂取了骨灰盒,直往狗背村赶回。
这下子,财顺大叔家堂屋里摆了骨灰盒,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纸扎品,很是惹眼。
财顺大叔同样也得办酒席。张老打等人杀鸡做菜,让村里人在财顺大叔家里热闹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打等人抱上骨灰盒上山,把它同宋得福的骨灰盒合葬了,然后烧了些纸衣服,一场阴亲婚事就这样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