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朋友相邀去喝酒,酒后又搓了几把麻将的电大老师李义,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李义悄悄地打开屋门,发现客厅里灯黑着,但电视还亮着。他知道他那位母老虎的妻子还没睡,肯定是坐在老地方,吐了一地的瓜子皮,在看电视。便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冲她一笑,小心地解释说:“没办法,吃完饭,不让走,只好陪他们玩了几圈。”
嘴上粘满了瓜子皮的妻子王含好像没听见似的,冲他恶狠狠地说:“那猫尿就不能少喝一点,让老娘陪个不认识的臭男人坐了一晚上。”
“有人找我?”李义低声下气地问了一句。
“嗯。”两眼一直没有离开过电视屏幕的妻子哼一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堆东西:“来了两个人。”
“谁?”李义望望放在茶几下那堆东西迫不及待地问。
“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就把人家东西收下了,”李义小心地说,“万一是个炸弹怎么办?”
“炸弹?”妻子用嘲弄的口吻说,“算了吧李义,就你那命还值得用炸弹?”
“怎么样的人?”李义追问。
“怪人。”妻子不耐烦地说,“有一个说是你儿时的朋友。”
“儿时朋友?难道是他?”李义脑子一转,但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那俩人简直像对赖皮狗,坐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走的意思,要不是老娘撵他们,还不知道要赖多久呢?这不才走,还给你留了个条。”
听妻子这么一说,李义才发现茶几上还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信封,便急忙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份精致的请柬,请柬上写着“李义先生,今年十月一日是家母的七十大寿,恭请先生十月一日中午十二时到保德大酒店赴宴,到时有车来接”,落款是“保德集团总载田子仁”。
“田子仁?”望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李义一下子掉进了云雾之中,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啊!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妻子又从盆里拿起一把瓜子说,“当今世上啊有那么好的人,不认识能亲自上门来请人赴宴,还给你拿那么一堆东西!”妻子说完又看她的电视去了。
“是谁呢?”李义说着顺手捞起了地上的那堆东西。好家伙,这堆东西江李义吃了一惊,四条“中华”烟,四瓶“五粮液”,四盒“龙井”茶叶,四筒咖啡。听到李义的惊叫声,妻子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那堆东西,一望连她也惊了。自她和李义结婚以来,在这个家里,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名烟名酒。她急忙扔掉了手里的瓜子,将那堆东西提到了茶几上,翻了起来,发现还有一封信,顺手捡了起来说:“还有封信。”
一手非常漂亮的行书亮在了李义的眼前。“兄弟,多年不见,很是想念,到本市时间很长了,一直在打听您的下落,可就是没有消息。我很忙,目前正在筹建保德大酒店,经多方托人打听,方才得知您在电大任教,故偷空前来看您,怕您不在,事先写好书信一封。‘十一’家母过寿,请你一定要来,愚弟:田七。”
“田七?是他!这家伙还活着?”李义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望着神态有点癫狂的李义,妻子王含不解地问:“他是谁嘛?”
“我儿时的同学,院邻。”李义兴奋地说,“好家伙,这小子,一去几十年,泥牛入海,今天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还是什么保德集团的总裁。”
保德集团的总裁?王含听他这么一说,忙从李义的手中夺过那封信,看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地说:“好家伙,保德集团的总裁?他父亲是干什么的?”
“背个大铜壶,走街串巷卖油茶的。”
“人还在吗?”王含又追问了一句。
“早死了。”
“怎么这么多年没听你讲过?也没个联系?”
“怎么联系,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来你这个朋友是衣锦还乡了,他很有钱。”王含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
“他有钱?”李义不解地问。
“当然了,我听咱们那帮同事说,盖那保德大酒店的老板,手里资产最少有一个亿。”
妻子的话让李义吃了一惊:“一个亿?这家伙哪来这么多钱?”
“再多也是人家的,你还不是一个吃粉笔灰的穷教书匠吗,”妻子打了个哈欠,“好了,不跟你磨嘴皮了。”说着把李义扔在了客厅自己回了卧室。
妻子说啥,李义根本没有听到,他望着手里的这封信呆了。真的是他吗?这么多年他到哪去了?保德集团总裁,对于他这个本市有点名气的经济学家当然知道了,前段时间他也曾听同事议论过,说有位私人老板出巨资买下了本市黄金地段的影剧院,拆了要盖一座四星级大宾馆,想不到此人会是他的儿时朋友。
李义坐在沙发上发起愣来。屋子里静悄悄地,“油茶,香油茶”一个非常熟悉、沙哑苍老的叫卖声又响在了他的耳边,那叫卖似别鹤似离鸿,在宁静的夜空中回荡着。
那沙哑苍老的叫卖声,把李义拉回了童年时代。
那是五十年代初,新中国成立不久,百废俱兴,国家为了加速建设这个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素有塞上江南之称的塞外小城,调集了全国各地、各界人士来支援这个小城的建设,瞬时间,这个原来仅有几万人的小古城,一下膨胀了起来,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河北、山东、河南、陕西、吉林、上海、四川、湖南,各地口音随处都可以听到,千奇百怪衣着的人到处可见,就连当时被中国人称之位老大哥的苏联人,在这座小古城的商店、饭馆里也能经常碰得到,那阵的古城真是热闹极了。
李义在上小学时,随父母从北京迁到这座小城,父母在市政府工作,家安在一座面临大街的四合院里。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院子里影壁墙,曲径回廊很是排场,院子后面还有一个能停车马的大后院,后院的大门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这种四合院在北京城里比比皆是,随处可见,但在这座小小的古城里可就显得相当的显赫了。李义后来听人讲,这座大院原来是天津一位巨商设在这座古城的字号。李义和父母住在中院坐北向南的五间上房里。
暑假的一天,母亲拿出五块钱,说是房钱,叫他交给住在后院那两间土坯房里的那户人家。这座四合院的厕所就在这后院里。李义平时走厕所常看到一位腰弯背驼前后罗锅的老头从那两间土坯房里出出进进。
李义从母亲手里接过钱说:“妈,就是那个。”李义说着作了一个腰弯背驼的怪样。
母亲点了点头,然后用责备的口吻对他说:“以后不敢那样,人家是房东。”
“房东?”李义不解地望望母亲,在北京,四合院里的房东一般都住在上房,为什么这家房东住在后院那个停马车、有厕所、靠猪圈的两间小土坯房里?
一进后院,李义就看见那个弯腰驼背的老头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手里拿着一个小榔头在砸杏核。他身边已经堆了一小堆核皮,披着一层红衣的杏仁放在一个小盆里。
李义来到老头面前,恭恭敬敬地冲老头行了个礼,然后客气地问:“大爷,你就是房东吧?”
老头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仔细地看了看这位满口京腔的小娃娃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我妈叫我来交房钱。”李义说着拿出了那五块钱。
老头见状,用他那沙哑的嗓子冲屋里喊了声:“孩子他妈,来收房钱。”
“噢!来了,来了。”话音没落从屋里出来了一位收拾得干干净净、柳眉杏眼、白白净净的女人。那女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李义,然后笑着问李义:“你是新来的那个上房家的?”李义点了点头说:“是的,阿姨,我妈叫我来交房钱。”听他这么一说,那女人脸上露出了喜色,忙冲屋里喊:“七儿,你同学来了,快出来!”
“同学?”李义不知道这座院子里还有他的同学。他把钱递给那个女人:“阿姨,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房钱。”
那女人接过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到底是新政府的官,就是不一样。”
李义不懂这句话是啥意思,就见那土坯房的门帘一动,从屋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大眼睛冲李义瞪了一眼,人便从屋里冲了出来:“李义。”
“田七?”李义没想到这位同班近两个多月的同学,竟跟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而且还是他们家的房东。“田七,每天上学,我怎么没见你从院子里走过?”李义不解地问。
“我走后门。”田七用手指了一下那两扇关得严严的可以进车的大门说。
“这院子还有后门,”李义好奇地来到大门前,拉开那扇镶在大门上的小门探头望外看了一下。
“这走学校近。”田七自豪地说。
“七儿,别欺生。”那女人冲着洋洋得意的田七用责备的口吻说,“人家可是从大地方来的。”
听母亲这么说,田七冲李义伸了一下舌头,拉住李义的手说,“以后上学,你就从这走,我领你。”说着从那老头身旁的盘子里抓起一把杏仁递给了李义,“你尝尝,甜杏仁可香了。”
他母亲也应声说:“尝尝,是甜的。”
“妈,给咱冲碗油茶。”田七说着拉着李义进了那间土坯房。
一明一暗两间小屋,屋子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很干净。李义刚刚坐下,就见田七的母亲端上了一碗黄澄澄、散发出一股诱人香味的糊状东西,放在了李义面前,轻声地说:“你尝尝,这是他爸做的油茶。”
油茶,一碗油茶,一碗香甜可口的油茶,使李义和田七两个人结下了千丝万缕的友谊。自那后,李义的母亲也主动上田七家坐坐,有时父母出差,就把李义的吃饭问题托给了田七母亲。
慢慢地李义发现自己的这位同学,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学习十分刻苦、认真,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是名列前茅。他还发现田七对这座古城的历史以及一些民间传说知道得很多。
田七告诉他这块平原在黄河流域叫河套平原,由于黄河的长年冲击而形成的,它西高东低,南高北低,本来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黄河在这里突然转了一个弯,改变了方向,变成了由南向北流,于是这里的人们借此优势,从黄河上游也就是南边挖渠修沟,把黄河水引出来。再把引出来的黄河水让它由西向东自流自灌。再加上平原西边有一座蒙古语称之为骏马的大山挡住了由腾格里沙漠刮来的风沙,这里便成了被人誉称为“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塞上小江南。
田七还给李义讲了一个与这座小城有关的美丽传说。由于这块地方富足美丽日久天长便引来了一只金凤凰。金凤凰见这里美丽富饶,便落在了紧靠骏马山下的这块平原上,就变成了这座东西七八里长、南北四五里宽的小古城。那东西两座高人云端的宝塔是凤凰的两只脚,出了东门再往前走不远有座名叫高台寺的寺院,那是凤凰的头,南北两座城门是凤凰的两只翅膀,西门城楼是它的尾巴,紧靠他们住处的那座钟鼓楼和玉皇阁是凤凰的心脏、肝脏。
李义被田七讲的这些传说给迷住了,田七见他对这些传说非常迷恋,为了证实他讲的故事的真实性,每到星期天、节假日他都要带上李义到这些地方去转一转,久而久之,田七带着李义不仅转遍了西北两塔、鼓楼、玉皇阁,转完了四座城门,最后就连古城一些土生土长的人也不多去的什么岳王庙、关帝庙、城陛庙、娘娘庙、大庙、小庙都带他转了个遍。小时候的田七在李义的心目中可是位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