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司徒独醒后面。咸城是小城,大家的生活作息都很规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都几乎要看不见人了。
客栈前的这条路尤其地安静,我往身后看了看,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一旁的一家店铺的老板探出头,往街上左右望望,又把身子收了回去,插上了门闩。
只有不远处的客栈的灯还亮着。
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跑了两步追上了司徒独醒,站在了他的旁边。司徒独醒看了我一眼,步子稍微小了一些,对我道:“怎么了?”
“跟着师父有安全感。”我微微抬头看他。
他轻轻笑了一下,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揉了揉,笑眯眯地很柔和:“乖。”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拉过了我的手,然后回头看了看。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低着头重新看向我的时候,眼角都弯了起来:“不怕,为师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司徒独醒带着我拐了几个弯,大多也和客栈所在的那条街是一样的冷清。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我也不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找到住处,就这么沉默地跟着。
他自然地牵着我的手,看上去倒不像是师父带着徒弟。
他又带着我拐进了一条街道,不同的是,这条街上热闹非凡。
我的视线从司徒独醒抓在我手上,修长而白净的手指上,重新回到了眼前的街景。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灯笼晃来晃去,各种笑声交织在一起,就跟成袖的马车第一次带着我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一样。
“咸城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皱了皱眉道。
司徒独醒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明明是那么的安静,偏偏花街热闹如昼。我盯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司徒独醒问我:“成袖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我不知道,好像也无非就是寻欢作乐。”我耸肩。
他确实没有做别的事情。
“也是。咸城的花街远近闻名,成袖径直带你来这里,我也不奇怪。我们到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司徒独醒放下我的手,目光看向前方。
我的手里突然没有了他的温度,莫名地有些失落。
司徒独醒带我到的地方,居然又是冠华居。鸨母并没有在门口笑靥如花,有几个打扮艳丽的姑娘像是在送客,跟人调笑着。
其中有一个目光一扫,看到了司徒独醒,立刻迎了上来,媚声媚气道:“公子……”
司徒独醒笑容依旧,只是身子轻飘飘往后一闪,让那姑娘扑了个空。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司徒独醒,然后就看到了他身后的我。
估计是没有见过带着姑娘来寻欢的,她一时之间有些傻眼,呆愣在了原地,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司徒独醒。
司徒独醒对她说:“劳烦,给我们找个房间吧。钱我会照付。”
他一边说着,就顺手掏出一小锭的银子。那姑娘见到钱,似是眼中有光流动。但是她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这……”
我想了想,摘下自己的耳环,递到她手里:“姑娘,我也知道你们冠华居不让女人进去。只是我们今晚实在没有地方住。这个给你,还望通融一下。”
这副耳环是当年越昔灵不要了的东西。将军爹送了越昔溪一对玉耳环,却只送了她这个银的。越昔灵一气之下,大小姐脾气当场发作,表示这个东西她不喜欢。
“爹,女儿常年居于府中研究棋艺,实在是没有戴这个的必要了。”越昔灵带着浓浓的赌气意味,这样说着。
她以为我爹会顺着他,殊不知武将的脾气一般都好不到哪里去。她敢给我爹脸色看,我爹就算再宠这个女儿,到底也不能让她恣意妄为。所以他当即把碗筷一放:“那便送与年儿罢了,去去她的病气,也比戴在你身上毫无用处的好。”
随后,他站了起来,在一屋子人面前拂袖而去,留下弄巧成拙而满脸通红,不可思议着的越昔灵。还有不小心给波及到的,站在一边兀自苍白着脸的我。
越昔灵眼泪倏然就掉了下来,把耳环往地上一摔,跑了出去。
二夫人赶紧去追,而大夫人却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年儿,你收下吧。”
“是。”
一旁的碧霄急忙帮我去捡。
现在看到这耳环我还是觉得好笑。若不是越昔灵发脾气,我那将军爹宁愿把这耳环放在越昔灵那里发霉,也想不到他另一个体弱多病的三女儿。
所以,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换一晚的好眠。
果然,那姑娘在看到这耳环的时候就不再犹豫了,而是对我和司徒独醒道:“两位随我来。”
她把我们带到的是二楼一个很偏僻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家具也有些年头了,只是被褥还很新。
她对我们道:“这房间是准备给喜欢安静的客人的。这里的被褥隔三差五就换,今晚也没有人来。你们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
我谢过她之后,就见她果断地退了出去,一边还在宝贝地看着手里的耳环。
那耳环样式精致,是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寻常是见不着的。说是银的,其实也镶了些细小的宝石。她不喜欢,倒是奇怪了。
司徒独醒见我盯着那个姑娘看,直到她离开,问我:“心疼了?”
“没有。该心疼的是师父你。”我回答着。
“嗯?”司徒独醒笑着又问,“为什么?”
“因为那银子是你身上所有的盘缠。”我道。
他不会不知道,这种坏规矩的事情,要是让方才那姑娘去做,单单按照正常的房钱给是不够的。那些钱最后也会到鸨母的手里,与她一丁点好处都没有。而司徒独醒除了给了银子,再没有拿出别的东西。
他已经没有东西可拿。
那样精明的姑娘,没有好处怎么行呢?她看到银子眼中的光芒,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耳环。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了个住处。
“不错,那的确是为师最后的盘缠。”他勾了勾嘴角,坐到了床边,“明天你去晨跑,为师倒是要想想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才是。”
又要进行绕城晨跑了,司徒独醒还真是好记性。
他身子往床里倾斜了一些,抱出了一个枕头,还有一床被子。他拍了拍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客人满意,冠华居这床铺的特别柔软,有两床褥子。司徒独醒抽了一床出来,在地上铺了个地铺。
我想起他在空谷寺的时候睡在榻上,这里的房间比较小,并没有榻可以睡。我不好意思道:“师父你还是去床上睡吧,这地上凉。”
他对我笑笑:“是啊,为师也是这么想的。上回在空谷寺的时候,为师睡在那榻上就觉得不如床上舒服。不过你说的是,地上凉,但这褥子挺厚实,应该不会冷着你。休息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手一挥。我还没有看清楚,烛光就被熄灭了。司徒独醒的笑容彻底隐藏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听到了他轻微的动静,想来是脱掉了外衣,然后就到了床上躺下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地站在屋子中间,借着外面隐约的光亮看着地上铺地整齐的被褥。
真是奇怪。他说怕我跑了,所以天天跟我睡一张床。在我习惯了之后,又突然要分开来了。
我认命地钻到了地铺的被子里。如司徒独醒所说,这被褥厚实,完全不用担心会冷着。
“师父,我睡不着。”我盯着天花板,对床上的司徒独醒说,“你能给我讲个故事么?”
床上的司徒独醒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用他低沉好听的嗓音问我:“你想听什么?”
“金蚕教的名人轶事。”
“金蚕教是南疆十分神秘的教派。要说近年来出了什么人物,你遇到的那个成袖该算一个。其实完全的说法是‘袖手风吟’。金蚕教这两大护法出现的时间并不久,确实很快在江湖中被人熟知。成袖行为乖张,而另一位风吟是个女子,十分的神秘。”司徒独醒顿了顿,“只是她有一件事,让人大为折服。”
“什么?”我忍不住地问。
“金蚕教有一对姐妹,号称‘绝代双骄’。这并不是因为她们的美貌才有了这个名头,事实上倒是没有几个人见过她们真容。她们以绝色示人,用的却不是自己的绝色容貌。”
我想了想,出声道:“她们精通易容。”
“不错。”司徒独醒赞同道,“这二人中一人擅易容,另一人擅控蛊。控的便是金蚕教圣物,金蚕。那金蚕用神秘的方法培育,毒性十分猛烈。因为精通秘术,她们向来是谁也不服。而自从风吟去了之后,她们很快就成了她座下之人,服服帖帖,惟命是从。”
“这样一说,那位风吟护法的确是有本事。”
我想到了在成袖身边,总是沉默的林星。不知道成袖是不是也有风吟那样的号召力,让林星如此忠心不二地跟着他。
“嗯。”司徒独醒的声音轻了一些,最后对我道,“故事讲完了。”
他不再说话,我却盯着我斜前方的窗户久久没有睡着。
我在想一个问题,司徒独醒要用怎样的方式,赚回我们的盘缠。我们下一步该是要去南疆第一大门派,星水十六洞,路途遥远,难不成要一路行乞过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