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哀伤女诗人的感觉被墙头的动静惊吓地荡然无存。将军府虽然不像皇宫那样戒备森严，也不是一般人想来就来的地方。寻常小毛贼往这里闯无疑就是在找死。全府上下就连我大姐和二姐身上都多少会点功夫。
没办法，越将军是一方武将，对诗词歌赋没什么研究。子女的兴趣爱好他从来不管，但是这习武可是从小的必修课，连女子也不例外。不过我小时候准备工作做得很好，只要将军爹一让我们姐妹扎马步我就会流鼻血不止外加脸色苍白，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府里唯一不会武功的例外。
鼻血当然不是我的血，流再多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能坐实我病秧子的事实，就是大功一件。
除了娘和碧霄知道我是一个健全的好少女，所有人都对我的柔弱体质深信不疑，哪怕是见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是这样。谁知道他会不会去打小报告？任何有会暴露的风险的事情我都不会让它发生。
不过话说回来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见什么陌生人，但是今天好像机会就来了。碧霄打水还没有回来，我脸上的霜也还没有洗掉，刚好不用再涂一次。
那个黑影从墙头掉下来以后久久不见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黑灯瞎火错误估计了围墙的高度而被摔晕了。我顶着满脸的惨白挪动步子走到围墙底下。
什么都没有？我应该不是眼花了。正在奇怪，就听见一声闷哼：“姑娘，你踩到我了。”
我和娘住的这个院子因为鲜有人来打理，这种偏僻的地方长得杂草有些都快赶上小树了。眼下光线昏暗，自然就更加看不清楚。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踩到的是一截衣袖，急忙把脚挪开。
眼前茂密如原始森林的杂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接着就走出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身如玉树，眉目俊朗，头发用竹簪简单地束起，此时散落了几缕在旁也不显得凌乱，反倒平添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只不过这黑衣美男子头顶上插着一根杂草跟他清秀的整体效果和如细细镌刻的五官格格不入，正在拍着身上的灰尘。
我忍住心里的笑意，惊慌不已：“你……你是谁？”
惊恐的表情配合颤抖的声音，那男子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他的个人卫生转移到了我身上。这双眼睛很好看，剑眉下生得一双桃花眼，跟着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像是一汪泉水，客客气气道：“惊扰到姑娘了。”
我依旧维持我惊魂未定的样子。桃花美男对于自己头顶上的杂草似乎没有丝毫地察觉，见我像是傻在了当场，主动开口：“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想向姑娘打听个事。”
正好正好，我正想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没想到他就不打自招了。我倒是不怕他把我怎么样，我只要在这里喊一嗓子，碧霄一定能听得到，这等翻墙都会摔成这种模样的贼对碧霄来说肯定很轻松就能搞定。
我还是傻呆呆地样子，微微点点头。
“姑娘可知道‘青松’在什么地方？”他的嗓音故意压低，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更加低沉好听。
我摇头表示不知。
他的脸上失望立显，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就是一柄宝剑。剑鞘上有松枝的图案。”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小时候我见娘的房间里有一把宝剑，被娘放在一个红木盒子里保存的好好的，时不时地会拿出来看一看。我好奇，也凑在旁边看。娘以为我喜欢，说“年儿小小年纪就喜欢剑，说不定以后能成为行侠仗义的侠女呢”，笑着把剑送给了我。
剑鞘上的松枝图案刻得十分有力，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剑十分锋利，于是我把它拿来当成了裁纸工具。
那剑叫‘青松’？
对于娘的过往我并不清楚，只是隐约记得娘小时候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到很多的江湖轶事。娘自称出自小门小户，却留着这么一把锋利的剑，还引来了眼前这个笨贼？看来娘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平凡啊……
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倚天屠龙记的桥段。寻常的贼进大户人家偷东西，肯定不会直接奔一把剑去。桃花美男莫不是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我灵光一闪，心下狂喜。我还在愁没有机会离开将军府，现在真是天赐的机会！
我硬是挤出几点泪花，抬起衣袖佯装抹眼泪：“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愿意带我远走高飞，从此再也不回此等是非之地么？”
桃花美男被我吓到，满脸的无奈：“这个……”
我对他一无所知，要是他就这么离开了这个机会可就飞了，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由不得他不答应。我咬牙，眼睛一翻装作急火攻心地一口气没喘上来，开始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我一边咳一边哀怨地看着他，还用手去抹了抹刚刚挤出来的泪花。这一抹脸上的白霜也跟着掉。我一看一手的白色，赶紧用袖子遮住脸以免让他看出破绽。
我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他却没有反应。我在心中翻个白眼：对面那桃花美男你差不多得了……我都咳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出于人道主义也先答应下来再说啊。
“姑娘，我决然一身，不方便带一个女子一道。不如……”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听到碧霄高亢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姐，快躲开！”
我和桃花美男同时转脸，碧霄飞起一脚从我面前掠过，正好踢中桃花美男的俊脸……
“小姐，你没事吧？”碧霄拍拍手，不屑地看着倒地不起的桃花美男。
我额头三道黑线：“我没事。可是你如果不把他弄醒，我不保证你会不会有事。”
“啊？”碧霄诧异。
在我略带威胁地注视之下，碧霄只好帮忙一起把他带回我的屋内，小心翼翼地没有惊动娘。
“小姐……”碧霄把他放在榻上躺下，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找到我随手放在桌上的那柄青松，拔出来看了看，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我把剑插了回去，对碧霄道：“碧霄，小姐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碧霄被我这句话吓到，本来在慢慢地把桃花美男放下，听我这么说手里一松，桃花美男的头直挺挺地就撞倒了不算柔软的榻上，发出“咚”地一声。
“小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要离开？”
我不想对碧霄有所隐瞒，反正这些话早晚都要说开。碧霄跟我一起长大，但是我要是要离开将军府是不能带着她一起的。我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碧霄，我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要装病吧？”
“小姐是不想惹事端……”碧霄点头，“这些我知道的。大夫人有二少爷和大小姐，二夫人也有一儿一女，我们夫人只有你一个女儿，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如果我们冒头，那么大夫人和二夫人一定不会让我们有好日子过。”
大夫人表面看起来公正和善，但是谁都知道她的手段。这个家里都是她说了算，虽然不曾克扣过我们院子里的吃穿用度，不过明着暗着把我们隔绝开来，这个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就连最嚣张的二夫人也不敢真的顶撞她。
府里的大少爷是二夫人所生，虽然后来大夫人有了我那名满天下的大姐，但是终究没有儿子在膝下。后来终于如愿生了我二哥越杨，二夫人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越杨……这个名字让我心里稍微温暖了一下，想到我二哥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这个家里的人都是自顾自地透着冷漠，只有二哥从小对我特别的照顾。娘也似乎很喜欢他，对他非常的好。
我对碧霄和娘所说的理由，也一直都是避开锋芒。
“碧霄，我可以默默无闻，但是我不能这样子一辈子。越昔溪的婚事提醒了我，等到越昔灵出嫁，很快就会轮到我，这是我逃不过的命运，但是我不想这样，你懂么？”我叹气，“这个人大概是个江湖人士，我会想办法以跟他习武的名义离开。只是娘……”
碧霄听我说得郑重，知道我心意已决：“小姐，你如果真的想走就想办法离开吧。夫人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草草地嫁人然后郁郁寡欢的。我会照顾夫人。”
虽然我想离开，但是碧霄说着说着就要落泪，惹得我也有几分伤感。我拍拍她的肩：“好啦，这还没走呢，别这么悲伤了。我脸上的霜被我擦花了，现在大概很有喜剧效果。赶紧把你打的水端来给我洗洗。不然可要成大花猫了。”
碧霄被我逗笑：“我都快忘了，小姐你等等，我出去端。”
桃花美男还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本来就摔了一跤又被碧霄给踹了，最凄惨的是碧霄刚刚那一下砸的也不轻，不会脑震荡了吧……
“嗯……”桃花美男突然闷哼一声，眼看着缓缓就要睁眼。
我赶紧凑过去，抄起桌上的纱巾蒙住脸以免他看到我的花脸，然后提起青松在幽幽转醒的他面前晃晃，语气轻柔飘渺：“你醒了啊……青松在这里。咳咳，公子，我们打个商量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