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宴过后,留下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散乱的酒瓶和厚厚的果皮,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心翼翼地跨过垃圾,不时有醉酒的男人因为踩到香蕉皮而跌倒,头发凌乱的女人木然的脸上有一种洗尽铅华的俗艳,尖笑和放纵不过是空虚的过场。
那些带泪的笑脸,那些惧怕黎明到来的眼睛,那些滚烫的或冰冷的心,成了雨熙心头一抹挥之不去的烟云。他们的痛苦和绝望深刻入骨,黑鹰集团一定在他们身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雨熙无法判断杰森现在在他们心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救命稻草、叙旧的故人,还是牺牲的祭品?
不过她很快就有了答案,当晨曦驱走黑夜,万物接受阳光的抚摸,真正的黑暗时刻才刚刚开始。酩酊大醉的壮汉操起了短刀,曾经载歌载舞的少女挥起了长剑,矮小的凯西躲在桌子底下避难,本和海伦手持匕首满脸歉意地看着杰森。大卫和吉米早已上好子弹,雨熙举着一把精巧的银色手枪,随时准备射击。
该来的总会来,与其躲躲藏藏不如主动迎战,这也是杰森参加“激情周末”的原因之一,按照休战协定的规矩任何一方都不允许偷袭,双方会在商定的时刻开始火拼。对杰森一方而言他们是以寡敌众,对另一方而言他们装备落后,随时都可能吃枪子,情形也不乐观。这场厮杀注定两败俱伤。
“我们还有多少子弹?”大卫朝雨熙打手势问。
“不足十发。”雨熙用手势回应他。
“那我们岂不是要被他们切成肉片?”大卫做了个切菜的动作。
杰森头痛欲裂,全身乏力,他喝酒是很节制的,不可能是醉酒所致。他几乎连枪也无力举起,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他愈是着急愈是力不从心,冷汗沿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他后悔将朋友们送入虎口,如今他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为什么他会在冥冥之中感到今天将是一场纷争的终结?这一定跟他的某些记忆有关,虽然他恢复了大部分记忆,但是一定有某些更重要的记忆以潜意识的形式在默默指导他。
这样做明智吗?杰森一刻也没停止过怀疑自己,但另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他必须如此。枪击声、兵器划破衣物和血肉的声音、杀伐声、喊叫声杂乱地冲击着杰森的鼓膜,然而他却动不了,眼前一片混沌,唯有各种令人心悸的声音在耳边呼啸不止。雨熙受伤了吗?大卫和吉米怎么样了?玛格丽特是很强大的,他不需要为她担心。他曾经的好兄弟、好朋友真的会置他们于死地?曾经的赴汤蹈火、曾经的生死与共,那些抛头如洒热血峥嵘岁月,难道终抵不过黑鹰集团设置的一场残酷的生存游戏?
杰森的视野募然明亮起来,他看到的不是残酷游戏的战场,而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他的妻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已经死去多时。他看着她苍白如雪的面容,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是带着遗憾离开的,因为她那双温柔清澈的鹿眼始终没有合上,他知道她放不下他和女儿。
“你们进化人总是墨守陈规、不思进取,科技和医疗至少比凡人落后了两个世纪。你的女儿病入膏肓,你的妻子苦苦相求,我只好从她身体里提炼一些物质入药,现在你的女儿活了下来,而且活泼健康,但你的妻子——”一袭白大褂的秃头医生转过身来。
卡尔上校!杰森早知道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一直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以凡人的医疗技术,完全可以治好女儿的病,可是卡尔上校欺骗了妻子,最终导致妻子早亡、女儿沦落为人质。
杰森记起自己被绑架到地狱之岛后,他们一家三口在监狱里重逢的情景。妻子告诉他他失踪以后女儿大病了一场,险些送命,是一个混血儿帮助她偷渡到凡人统治区找到了赫赫有名的卡尔医生,女儿的生命才算保住了。第二天他便接到了妻子的死讯,从此再也没见过女儿。他从未那么绝望过,复仇的烈火似乎在一瞬间将他焚烧成灰,曾经温热的心脏塞满了冰雪,他变成了一个冷峻决绝的人,对卡尔上校极其军队进行了疯狂的报复。
杰森不记得杀过多少人,他的超能力带来的破坏力和杀伤力是惊人的,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卡尔上校对自己的控制,他的女儿在黑鹰集团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卡尔上校乐于送上一些炮灰给杰森泄愤。杰森越愤怒卡尔上校越满意。显然卡尔上校想把他变成魔鬼,然后让他万劫不复。
杰森曾使两批进化人成功离岛,按照游戏规则他们可以获得在凡人统治区生存的权利,然而事实证明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可以任意改变规则。现在重返地狱之岛的人大致有三百人,以后也许还会有进化人重返地狱之岛。自从失忆之后杰森的超能力锐减,他也不想重新成为杀手,因为他明白不管他那双弹钢琴的手染指多少鲜血,他都赢不了这场战争,他曾经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苦苦等待和女儿重逢的那一天,为了女儿他宁愿输掉一切。
几经挣扎,杰森的意识终于回到了残酷游戏现场。已有五个进化人中弹后倒在血泊里,大卫的胳膊上插着匕首,雨熙的手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她被一名壮汉拖住了头发。玛格丽特用黑色郁金香的鲜花阵把自己和吉米困在里面,想要进去偷袭的人都被藤蔓般的花径缠住了腿脚和脖子。
“停下来!”杰森的声音仿佛附着了某种魔力,所有的金属刀具和手枪纷纷震落在沙地上。隔夜的果品和餐具飞扬在半空中转眼化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你们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参与残酷游戏,死在我手上;二,退出这个荒唐的游戏,像从前那样追随我,我会保卫你们的安全。”杰森扫视着追随过自己的进化人,“你们应该看到了,我在进化,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三百名进化人整整齐齐地排练成方阵,他们已然选好了队伍。受控卡尔上校除了死就是当奴隶,追随大有变强之势的杰森或许他们还能有条出路。当他们在凡人统治区观看《荒岛大冒险》栏目第三期时,对杰森的表现失望之极,他的超能力堪比一般进化人的儿童时期。再次踏上地狱之岛,他们已经做好了背板领袖的准备,既然杰森成了失势的弱者,他们只好良禽择木而栖,唯有这样才能在残酷的环境中活下来。现在杰森又变回了当初的领袖,他足够强大和自信,足以为他们提供庇护。
“卡尔上校是个骗子,他永远都不会让我们与凡人平起平坐,自由和平等不应该靠别人赐予,对于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应该靠我们自己争取!”杰森高声鼓励众人。
三百进化人仿佛瞬间变成了三百勇士,每个人顿时热血激荡,胸中一腔豪情直窜云霄。那一刻,他们摘下了无形的奴隶面具,不再自怨自艾,不再忧郁绝望,他们要靠自己的血与汗,勇气与智慧,灵魂与躯体与无情的命运和残酷的丛林法则斗争。
雨熙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杰森,他还是那个爱喝咖啡、迷恋钢琴的优雅绅士吗?如今他的每句话里都潜藏着血与刚的力量,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犀利敏锐,甚至举手投足都能让她产生距离感。他是他们的英雄,他们的领袖,那么她呢,是不是渺小得可以让任何人忽略?大卫和吉米已经习惯了服从杰森,只是他们之间更像紧密无间的朋友而不是将军与随从的关系。玛格丽特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杰森的变化,她的打算十分长远,她既不会做卡尔上校的棋子也不会做杰森的棋子,她会从中找到最佳利益平衡点。
白炽灯下,卡尔上校满意地端详着从养女口中取出的红色药丸,它有着红宝石的色泽,光艳夺目,温润如玉,细看起来恍若有火舌在里面跳动,然而放在掌心上却是冰凉的。它是由杰森的鲜血提炼而成,而玛格丽特的身体就是提炼的最佳器具。
“进化人的深度进化跟很多因素有关,杰森是依赖极端的情绪进化的,当他的爱妻去世时他由于过度悲伤和愤怒,超能力大增。后来又因为女儿失踪和记忆丧失而浑浑噩噩,超能力一落千丈。现在他的超能力几乎达到了空前水平,他的血也就变得更有价值。我们可以利用这种药丸复制具有同等超能力的军队,到时候进化人将输掉整个天下。”卡尔上校野心勃勃地酝酿着一个更疯狂的计划。
“他曾冷峻无情,也曾热情如火,是个比我还要矛盾的人物。”玛格丽特翻看着杰森的资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