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这一哭,这些大人们就好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样,瞬间都动作了起来。
苏茉外婆坐在炕头上看着李芝兰抱着苏茉摇摇晃晃地哄着,苏茉舅妈在苏建国指点下拿出李芝兰攒的白面张罗着和面,而苏茉奶奶嘴里叨叨着说要去拿鸡蛋给茉茉擀面吃。
原来,在百岁这天擀长寿面吃是这边的传统风俗,所以李芝兰早早地就攒了些白面没舍得吃,要留在这一天给苏茉擀面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奶奶说崽儿大娃吃啥面的时候,苏建国才会脸色不好看。
这边苏茉舅母手脚麻利的和好了面,升起火,在锅里搭上蒸笼,把馍馍托上,又在咸菜罐子里抓了一把咸韭菜,用辣椒和醋拌了,又切了一朵酸白菜。看看面已经回好了,三两下揉好了,拿起擀面杖子擀得薄薄的,又细细地切成韭菜叶子那么宽。
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等着奶奶拿了鸡蛋热汤。左等右等,等不苏奶奶的鸡蛋。苏建国尴尬的搓着手,正准备去催催看。
这时苏奶奶两手空空,满脸怒气的冲进来,大声喊叫着:“李芝兰你个哈怂,你是不是把两个鸡蛋给我偷吃了?看能把你嘴馋死吗?
李芝兰腾地从炕上跳了下来:“妈,你说话要有证据呢,你咋一只眼睛看着我偷吃鸡蛋了?你天天把鸡蛋在你窑掌角角瓦罐里放着呢,睡觉都恨不得睁半只眼看着呢,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到鸡蛋?”
“我当然要看牢呢,我指望这点鸡蛋卖几个钱,称盐倒醋养活家里几张嘴呢!”罗春苗辩驳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苏茉外婆和舅妈两个嘴利女人一时都愣住了,苏爸脸色也不好,今儿这事一桩接一桩,他感觉自己脸都没处放去了。
“再说,这个家里就我一个人吗?一咋不问一下你碎儿,你女孩儿?”李芝兰继续说道。
罗春苗想了一下去,确实家里还有其他人呢,但是昨儿个黑里,她明明数了一遍,今儿少了两个,去哪儿了?
两家子虽然另家了,但是猪呀鸡呀牲口呀还是公共的,鸡蛋都是由罗春苗保管的。
“不是你个馋怂,还有谁呢,我儿、女孩儿谁敢随便打这家里偷拿东西?”罗春苗说道。
“亲家,这话我可不爱听,你儿、女孩儿不随便拿东西,我儿、女孩儿就算便拿呢吗?”
苏茉外婆噔的一下站起身来,这会儿她已经从刚才的怔愣中回过了神,不甘示弱的嚷嚷着。
“就是姨娘,你快回屋里把你东西都清点一遍,在咱么走之前都说清楚,咱来了一会儿,你看都缺了些啥,要不你就搜一下身,要不等咱么回去了,你又指着我妹子鼻子说她是贼,她娘家人也都是贼。”苏茉舅母也插嘴,一双漂亮的大花眼睛满是讥讽。
闻言,李芝兰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苏建国更是一脸铁青。
“谁要搜你身了,谁说你都是贼了,你这个媳子咋么这么混撒?”罗春苗气愤的嚷嚷道。
“我家媳子混不混跟你有关系呢,亲家这管得够宽嘛!”苏茉外婆两手环胸,乜了一眼罗春苗,嘲讽的说。
“你家的哪怕上头呢,我管不着!我自己家的媳子我总管的着吧?”罗春苗眼白一翻,转过头又骂道:“李芝兰你个怂婆娘,谁教哈你偷鸡蛋的啊?”
“我没有,我今儿赌咒,谁偷了你鸡蛋叫谁头上生疮脚地流脓,不得好死。”
李芝兰双眼通红,牙根紧咬,恶狠狠地说冲着罗春苗道,“能行了吗?你还想咋样?能不能不要再埋汰我娘家人了啥?”说着两样泪流不止。
苏建国看到这情景,知道这事情再闹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就对着罗春苗道;“妈,她肯定没有偷你鸡蛋,我今儿一直在呢,没有见她拿鸡蛋进来。要不,两个鸡蛋值多少钱,我给你把钱出了。”
“不行。”
“不行。”
罗春苗和李芝兰婆媳两个人异口同声,闻言对看一眼,各自哼一声,又扭开头去不看对方。
“我问你婆娘着呢,你插了啥嘴?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我白白地养活你了,猪狗不如。”罗春苗指头几乎要点着苏建国的鼻子了。
苏茉看着有些皱眉,苏建国也二十大几的男人,孩子都有了,罗春苗一点面子都不给,更何况这里还有他岳母和大舅子呢。
“我说了,我、没、有、偷、你、鸡、蛋。”李芝兰颤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你没偷,两个鸡蛋还叫猪拱了哈。我数了有八遍,两个没有了,你没有偷咋个驴日上的偷了?”罗春苗大声骂着。
苏茉外婆脸涨得通红,大声质问:“亲家,话是这么说的,谁是驴日哈的,都是亲戚家家的,你差不多就行了。”
“哼,谁偷了我鸡蛋谁就是驴日上的。我有没有说你,你心虚啥呢?”
苏建国低着头,脸上臊得通红,瞅都不敢瞅一眼苏茉舅家人。
李志宏和舅妈面面相觑,罗春苗一点亲戚脸面都不顾了,骂的这么难听,一直没有开口的李志宏终于慢通通地说道:“姨娘,有啥话好好说,我妹子我知道,不能偷你东西。”
“你知道,我可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以前在你家就学会偷人了?”
李志宏被一顿抢白,就又不吱声了。
李芝兰闻言气的放腔大声哭开来:“好我的个妈呀,这都多年了,你说撒就是撒,哪怕是缸里一颗子米,我都不敢自己拿,你说个拿,我才敢拿,人说话要凭良心呢,你今儿当我娘家妈面上说我是贼,这个贼名我担不起儿,我是贼,我娘家一家子都是贼,我女孩儿还没有长大呢,就是贼女儿……”
苏茉外婆和舅妈面带怒气地拉着李芝兰,替她擦着眼泪。
听到这些话,苏建国一想到自己小小软软的女儿凭空被人说成贼,当下就觉得难受,不由腔大喊道:“妈,你到底想咋样啊?”
罗春苗听到一向百依百顺的大儿子竟然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再也受不了了,抡起巴掌就朝着苏建国脸上抽去:
“我养了个好儿么,有了婆娘就不认他老妈了,苏建国,你还敢凶我了,你咋不干脆也把我撕了吃算了啊!”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板着大腿朝天嚎叫起来。
苏茉外婆和舅妈对看一眼,正尴尬的不知道咋办的时候,突然,一个清亮娇憨的声音脆生生的在窑洞外响起来了:“妈,妈,你快来看我今儿买上纱巾好看吗?”
随着这道青春的声音进门的是苏茉的姑姑苏玲儿,她每天都去宁远镇杏肉厂捡杏核赚钱给自己攒嫁妆呢。她进门看到这场景一愣,:“妈,你咋了啊?坐地上做啥着呢?”
说着,上前扶起罗春苗,又回过头问候苏茉外婆舅舅舅妈好,接着又兴奋地炫耀:“妈,我这纱巾好看吗?”
“你咋里来的钱?”罗春苗一脸怒气的问道。
“不是我今儿早晌走的时候跟你说了嘛,我零钱缺几毛,拿了两个鸡蛋……”
“鸡蛋是你拿了的?”罗春苗吼道。
“就是的,我跟你说……”
不等苏玲儿说完,罗春苗上去就是一脚,苏玲儿一个趴扑跌倒在脚地上,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罗春苗打过呢,当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妈”
“妈,啥饭,熟了吗?”
又是两腔大喊,出去玩儿的赵建才赵建业兄弟也回来了,蹦蹦跳跳地进了窑洞,看到这情景俩猴孩子也愣住了。
一时,小小地窑洞里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到苏玲儿间或的抽泣声,气氛尴尬到不行。
苏茉也是无语,吃个鸡蛋都闹成这样,至于吗?她也懒得当那万金油了,爱咋咋地!
还是苏茉外婆能hold的住场面,只见她胳臂一挥,指挥着:“媳子,去提馍馍端饭,给茉茉小面条;女婿,把油布铺到炕上,拿碗筷子安顿吃饭;兰兰,把娃抱起来,把炕腾开来;两个碎的,把你姐姐叫起来,给掸个土擦个脸,吃饭。”
众人听到她指挥,好像找着了主心骨,忙不迭地各自忙碌起来。
安排完这些小辈儿,她回头看着苏奶奶罗春苗,微笑着征询地说道:“亲家,咱们俩就上去坐炕上么,叫这些小辈儿把咱们伺候着呗。”
罗春苗点点头,默默上了炕,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一言不发。
至于苏茉的鸡蛋面究竟是没有吃成,而且谁也没有提再那个字眼。
后来,苏茉外婆一家回去之后,苏茉家案板上多了十个鸡蛋,码得整整齐齐的在盘子里放着。李芝兰就像没有看见一样,总是绕道而行,至于最后那十个鸡蛋的命运,大概只有罗春苗李芝兰婆媳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