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升,月染坐在屋檐长廊下,柔软的发落了她一肩。皎洁的月光映得一双手越发白皙,没有血色。
漆黑的长廊里里外外都是黑暗,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迷茫的内心犹如一只疯狂的野兽,不断地撕扯她,啃咬她。跳动的心脏,开始血肉分离般地痛。
月染蜷起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白净如瓷的手环着膝盖,小声地呜咽着。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缥缈的哭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绽放一朵又一朵的无色花。
“小姐……”
小姐哭了?
“嗯,你来了。”月染侧了侧头,佩佩提着一盏琉璃灯,点亮藤上花。
“我想了好多事,把前二十年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明明已经看开了,不知为何,觉得涩涩的。
“小姐过得很辛苦。”跟在她身边快五年,佩佩看她过得很辛苦,“但小姐很勇敢,很努力,也很坚强。”
有了她做榜样,佩佩才跟着处事不惊。
月染稍微弯起嘴角,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我没有多勇敢,也没有多坚强。只不过是怯懦的自己被我隐藏得很好,比起那些比我过得辛苦却仍然努力活着的人,我差太多了。”他们有活着的目的,她没有。
说她过得辛苦,这点月染承认:“我过得辛苦,不是别人施予的,而是我自己太爱计较了。我计较得失,计较付出跟回报,故而我过得辛苦。”
“万物有因有果,由因生果。若是我不贪恋她的一丝柔情,我便不会受灼喉之苦。若是我不因妒成恨,那么便不会尝丧妹之痛。因果循环,乃天命。从前我不信命,是年纪小故而癫狂,现今认命,纵使苦多也想随遇而安。”
这些,便是她方才领悟的。
佩佩听着,有些懂又不全懂,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对这段话理解不透彻。
“小姐,恕奴婢多事,二爷来是为了什么事?”一晚上,佩佩都在想这件事。
“为了我的婚事而来。”
月染信任佩佩,她都决定回归月王室,便不会再瞒着佩佩什么。
“我是第七郡主,上元节他会为我安排招亲。”
佩佩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是想过二爷的身份比老爷的尊贵,也想过小姐的生父不是普通人,但她从没往王室上面想。
纵然民间都传言,第七郡主月染容颜色绝,小姐长得很美,她真没想过是同一人。
或许,她潜意识里觉得,郡主都是高不可攀的,小姐虽清冷了些但总会随着她们闹一闹,说说话。
“那,容公子知道吗?”佩佩努力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知道,我感觉他不知道。”说到这儿,月染心头有点烦,她这么聪明的人理不到心烦的来源,更烦。
“嘿嘿~我抓到你们了,在说什么呢?”
二人齐转过头去,环环蹦跶着过来,“在说我坏话吗?哼哼,佩佩你太坏了,在小姐面前说我坏话。”
佩佩一窘,怕环环误会,连忙解释:“我没说你坏话,是在说婚事。”
“什么婚事啊?”环环的天真无邪,看得月染想逗逗她。
“自然是你与小云的婚事。”
“什么?!”环环又惊又羞,她没想过嫁人啦。小姐都还没嫁人,她才不要先嫁。
在调侃环环的事上,佩佩很愿意助小姐一臂之力:“别跟我们说,你不知道小云喜欢你啊,小姐说了,会给你准备嫁妆的。”
月染没说过这样的话,但给环环佩佩置备嫁妆不是什么难事,她笑道:“你现在虽然是刘叔的女儿,总归是我西苑出去的,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
“哎呀!你们好讨厌!”环环羞红了脸,没想到佩佩这么坏,帮着小姐欺负她,“哼~佩佩,你是不是也想嫁人了,我看阿生好像很喜欢你哦。”
佩佩作势要打她,她快速地躲到月染身后,朝佩佩扮鬼脸。
“我总想着,佩佩稳重心思细腻,原来环环也心细。”月染淡淡开口,面上亦是淡淡的笑,“两个姑娘都到适婚的年纪了,不知不觉,我也二十岁了。”
“小姐!”两人异口同声。
月染抬手掩面而笑,半遮面的美态让走来的容洛失了失神。
“不是说来叫你小姐去口水街买好吃的吗?”容洛一说,环环才想起耽误正事了。
环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跟小姐说着话就忘记了,嘿嘿~”
口水街位于城中心,是个相当繁华热闹的地方,今日除夕,各家灯火通明,有趣的小吃小玩意儿多得数不计数。
环环的要求不过分,月染不会不同意。
几个人便上街来玩,刘叔他们说家里还有事要忙,只留下环环一人随他们上街。环环也想跟月染多相处相处,跟刘叔说,今夜留在西苑。刘叔直说好。
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环环玩心重,拖着月染去这儿去那儿。容洛和佩佩没什么想买没什么想看,便尾随着她二人。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看着月染被环环拉着满街跑,佩佩笑了笑,顾自说起话来:“小姐啊,不贤惠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柔顺体贴,出了事只知道打打杀杀,鲜少说委屈,就算是委屈也喜欢一个人待着,跟一般的小姐不一样。”
容洛听了听,便会意了,佩佩是在试探他。
“她确实跟一般女子不一样,她不柔弱。”柔弱的女子他见多了,不柔弱的女子他也见过不少,唯独觉得她特别,唯独把她放在心上。
佩佩见他搭了腔,自然明白他是个聪明人,也不再跟他绕弯,比聪明她可比不过他。
“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小姐这样的,你会不会喜欢?”
会不会喜欢,容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喜欢就是喜欢,哪儿来的会不会。
“我看过她执剑的样子,她若喜欢在前方厮杀,我站在她身后就好。待她累了,我可以马上到她身边。她想要肩膀,我有。她想要怀抱,我有。她若都不需要,喜欢一个人,我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直到她不愿意一个人,便走上前与她并肩走下去。”
佩佩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不顾礼数,忘了礼节,弯起嘴角,任由咸苦的泪水滴进嘴里。
哭着哭着,她笑了:“十五的上元节,记得报名抢亲。”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侧,小姐此生足矣。
“容大哥~佩佩~你们快来看!”环环遇到好玩的事,朝身后的人挥挥手,让他们赶快来。
在一个丐者手中看到一只红兔子,太稀奇了,她只知道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还没见过红色的兔子。
月染也未见过红兔子,觉得太过诡异。架不住环环喜欢,她便买下来送给环环。
本来安静一动不动的兔子,看到容洛后,蹿到容洛身上,还亲昵地蹭了蹭。
环环欲哭无泪,这个世道太欺负人了:“连只兔子都重色!你个小兔子,你好美色,怎么不往我小姐怀里钻呀你!”
月染将心中的不安稀释,笑道:“你都说它重色了,是个母兔子当然亲容洛远离我了。”
环环不高兴地哼了两声。
容洛此刻低着头与红兔子对望,因此没人看到他眼眸里的复杂。
“环环,能否把它让给我。”
这……环环不高兴小兔子占用容洛,但容洛第一次跟她开口要东西,不给就太小气了。
看看月染神色如常,环环才心不甘情不愿说:“好吧好吧,送给你,但是你不能为了这只兔子冷落我们小姐!”
“自是不会。”容洛望着月染笑,月染与他笑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一行人走到河边,好多年轻人在放河灯。佩佩琢磨了时辰,跟月染说:“小姐,该回去守岁了。”
守岁,祈求平安。
“回西苑前,能不能让我放盏河灯……”环环看着那些人放河灯,心痒痒,可怜巴巴地望着月染。
“去吧,你们都去吧。”
得到月染的首肯,环环高兴地抱了她一把,不对……小姐不放河灯吗?
“我们去吧,小姐不放河灯的。”佩佩到底是了解她,拉着环环走了。
容洛抱着兔子,见她不随环环去,问:“她们都去,你为何不去?”
“放河灯是跟上天祈求愿望,我无所求故而无所谓。”月染没有放河灯的习惯,便是因此。
“你抱着它,我去放一盏。”容洛把兔子塞给她,兴致冲冲跑去放灯,她看着他的背影,无声一笑。
低头看兔子,兔子却张口咬了咬她的手指,疼……但看不到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