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出奇的安静,丫头婆子屏气凝神,垂手立在房外,似想隐没在昏沉的夜色中。
棠姨娘小心翼翼的瞟了眼老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怕儿子惹怒了老爷,又不想老爷责骂儿子。自己怀胎十月产下的儿子,心里那点心思,她还能不了解吗?
待权衡了一番过后,心中就有了主意,正欲张口,确迎上郁青翎柔和的笑容,她的心猛的一颤,指甲掐进掌心,曾几何时,老爷也是这样对着已故夫人笑,融进了夫人的心坎。此时,确是融化了她渐渐冷却的心,顿时热泪盈眶,情绪有些不受控制。
父亲的举动丝毫不差的落入郁伯彦的眼中。
郁伯彦的脸色有些发青,今日芙蓉院发生之事,他一回府就得人禀告,父亲的来意他岂会不知。不过是冷眼旁观,看他怎么张口,他倒把心事打到母亲身上了。
郁青翎执起棠姨娘的手,确是看着郁伯彦道:“既然如此,父亲是再不能逼你了!玉棠是知道的,郁府之所以走到今日,除了掺杂了些旁人的推波助澜,更多的还是身处其位,不得不为之而至。我是深知其中之苦,本想彦儿成人后,能成为父亲的左右手,既然你心意已定,勉强也只能适得其反。”
他顿了半响,见儿子仍是不动声色,才接着道:“你一心从武不从文,只是父亲乃文官,之前一直阻挠你谋差事,也是怕别人说是非。如今彦儿已十八,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父亲再也不能忽略吾儿的心意。”
察觉棠姨娘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用拇指轻轻安抚着,语重心长的对着儿子道:“对于郁青翎的儿子来说,没有做不好之事,只要用心,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彦儿,你不为旁的,只为含辛茹苦把你养育大的母亲,不要让她脸上无光啊。”
棠姨娘颤声喊道:“老爷!”
郁青翎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多说,他一直都知道的。
“玉棠,是我愧对你了,你忠心耿耿的伺候了碧如那么多年,最后为了她,为了郁家的子嗣,还断送了自己的幸福,玉棠完全可以找个忠厚老实的男人,真心疼爱你一身。”
“老爷,不要再说了,能伺候老爷,这是玉棠的福气,如今还得彦儿这样懂事的儿子,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姚玉棠泪流满面。
郁伯彦耷拉着脑袋,很沮丧!不管父亲此举的用意为何,都已经成功的达到了目的。他想说,这一刻,自己的的确确是感动了。
“儿子惭愧,让父亲操心了。”他垂头丧气的道。
郁青翎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做父母的生来就是为儿女操心的,你妹妹的事,想必你也知晓了吧。”
他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兄长应有的揪心:“孩儿也是下午回府才得知,急匆匆的赶过去,确听闻她谁也不见,心想定是在伤心,抹不开面子,待她缓过劲来再去。”
“父亲也不要再生妹妹的气,她毕竟年幼不懂事,又是一根筋的脾气……”
郁青翎打断他的话,冷硬地道:“还小,明年就及笄了,如今你姑母都准备替他议亲了。”
郁伯彦心里一惊,议亲?什么时候的事!
棠姨娘一直插不上话,听到议亲二字,失声问道:“织美怎么了?”
郁青翎示意她稍安勿躁:“织美那孩子自小没了娘,你打小就疼她,只是这几年你成天呆在南苑吃斋念佛,连姑娘长大了,也恍若未觉,实在是该迈出这南苑了。”
见棠姨娘一阵惭愧,又觉得太过了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郁伯彦那兔崽子,这年头,当爹当到他这份上,真是何其失败。只得岔开话题,质问门外候着的丫鬟:“怎么还不传膳?”
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虽然饭桌上三人心思各异,氛围倒也安静融洽。
郁伯彦第二天一早就再度光临妹妹的闺房,幼时,他倒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这个失了母的妹妹,随着年岁的增长,在不知不觉中就与她渐行渐远。他其实是有些惋惜的,妹妹除了爱粘人爱小家子气外,倒也挑不出大的毛病。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这么大的动作,趴在床上脸上苍白的少女确仿若未闻,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腰带发呆!
“织美!”他不客气的推了她一下,不容她忽略自己。
郁织美并未抬眼,只是机械的道:“哥哥来了,姝画,上茶!”
郁伯彦皱了皱眉:“喝什么茶?哥哥是来讨茶喝的吗?”
“那就送客吧!”她终于偏了偏头,有气无力的下逐客令。
“少爷,帮帮小姐吧!”姝画抹了把眼泪,低声哀求道。“小姐至昨日抬回房中后,就不愿张口说话,夫人,小少爷都来过几次了,她都不见。好在您今日来了,她才有了反应。”
郁伯彦汗颜,这叫有反应?他在床前坐了快一个时辰,开导了半天,这小妮子才吐出几个字?好在说这话的是一向沉稳的姝画,若是换成旁人,他还不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发泄心中的怒火。
想到母亲得知织美的事后,关切的询问,他不得不强怕自己冷静下来,扶额问道:“她胡闹不是一向有度吗?昨日是怎么回事!”
姝画回忆了一番,随后就哽声道:“当时那情形,怕是小姐铁了心要往板子下去。”
接着就把事情的经过重述了一遍,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小姐自昨日醒来后就有些奇怪!”
事情在郁伯彦的预想之外,他顿时就来了兴趣,急忙问:“前个晚上,老爷究竟对小姐说了什么话?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竟成了这番痴傻摸样!”
床上的少女就如被针扎屁股般,突然跳了起来,又推又嚷的大声道:“郁伯彦,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要死不活的那摸样,我看着就生气,说说又怎样,若自己不振作起来,迟早一天就痴傻了!”郁家大少爷也不是吃素的,你道是想骂就能骂的吗?
织美顾不得屁股上钻心的疼,一头扑到在郁伯彦怀中,期期艾艾的哭喊:“哥哥!哥哥!”
叫得他一阵心酸,再也顾不上太多,搂住她安慰着:“别怕,有哥哥在!不就是嫁人吗?既是妹妹不想嫁之人,不嫁了就是,只要人好好的,总归是有办法的。”
不料织美哭得更伤心了,那鬼哭狼嚎声从西房传出,传遍了整个郁府!
前世,这个哥哥对自己不闻不问,她感受不到一丝兄长情,弟弟郁子然又总是跟在朱氏身后,跟自己更是疏远,她在这府中总是感到孤零零的,自心中有了寄托后,就把心思扑在了那个人身上,结果……
郁伯彦只感觉胸前黏糊糊的一大片,很是头痛,难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他真不知这个妹妹哪来的这么多眼泪,简直就如洪水泄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