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照明似乎改了主意，不再聚焦于烛光一点，而是分别直直往前，照亮了烛光所在的一整圈。一开始只是几个窗口这么做，但很快大家纷纷会意，于是烛光的位置和他的左右，渐次都亮了起来——虽然亮度已经不比原先。
烛光知道一阵箭雨很快就要降下。如果不赶快闪开，以他现在的位置，着实很难躲避。烛光轻轻跳起，一脚蹬在平凡之塔的铁墙上，随便挑了一个感觉还算稀松的方向跃出去。前方有人手执重斧，使出全身气力向他的去路砍来，烛光连忙拽住身旁的一根龙鞭急刹车。
这龙鞭着实很重，看起来实用性不如传闻中那么高。它的主人看见烛光拽着龙鞭，竟也一时没法奈何烛光。
等烛光平稳落地，棋盘方阵立刻换了阵型，将他围在中心，前后左右不同的武器同时向他包围过来。头顶上的梅花桩和钢索也迅速集中起大批游侠，像一个盖子把他盖在其中。
烛光心里在一瞬间闪过了人生的走马灯……不过他立刻发觉，密密麻麻的人墙不只是包围了他，同时也把绝大部分光线挡在了外头。
烛光不管其他方向的人，只管向一个似乎拿着窄剑的凶汉刺去。窄剑窄剑，窄到看不见。然而打得过打不过并不重要，反正烛光一下侧闪，成功和那凶汉换了位置。
如此来去几番，在暗弱的光线下，不少人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有站梅花桩的游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其中一个人刺去，棋盘方阵的另一枚棋子担心破阵，就把那人挡了回去。
这一声刀兵相碰，却又让几位视力不好的游侠误解了烛光的位置。借此机会，烛光夺了梅花桩上一人的位置，往平凡之塔的方向闯去——里面的梅花桩相对高些，和地面之间空隙大，理论上不像上面和外面能挤得那么密。
直到烛光走出两根梅花桩，身后的游侠才缓过神来。有人向烛光追来，也有人散开了。当然，前面也还是有其他游侠的。
腿上添了一道伤口，他没有回头。
他要进塔——跟这些游侠周旋是没有尽头的，按照这个阵的结构，下一步的重点是花神。
在他刚才探清这个阵的结构之后，他就已经发现塔的内部是个巨大的漏洞。假如他一开始不问青红皂白就往塔里闯，一路和那些不擅近攻的弩手杀到塔顶，胜算会非常大。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晚了。
天明早就观察着烛光的行踪，猜也猜到他是要进塔。所以这会儿，天明已经挡在塔门口，如同一尊天神。
当烛光在天明面前停下，整个阵为天明暂时静止了。天明朝烛光笑了笑。
一天是敌人，就要尽全力呀。
“你还用剑吗？”烛光问。
天明没有回答。他腰间还佩着剑，却没有出鞘，从身后的黑暗里捡起一张弓，向烛光挥过来。
是的，是弓。烛光确定塔上之人都是用弩，但天明拿出的却是一张弓，只可能是早有准备。而且天明不是在射箭，而是直接用弓弦劈向了烛光的脖颈。
看得出那把弓很重，比龙鞭还要重，它划出弧线时的惯性，需要天明用很大的力道才能扳正。那自然应该是属于重甲类的武器了。
然而烛光更为注意的，是那弓弦的特别之处——那弓弦细如蛛丝，质感极轻，如果没有反光，几乎就看不见。却又极强韧地紧绷着，那是比刀锋更加锋利的锋刃！
一种逻辑上的直觉告诉烛光：这张弓的类型，也许更倾向于奇袭。
但同一张弓，为什么会这样模糊地分不清属于哪一类武器呢？
这一瞬间的思考只能到此为止。烛光的身后已是棋盘方阵的重重陷阱，半空中的游侠也吸取了教训，留下一点透光的缝隙，似乎在诱人扑火。烛光情知退无可退，只能挥剑硬挡上天明的弓。他还要小心地避开弓弦，只格挡弓身，否则只怕贵如血祭这样的剑也要留下一个缺口。
“折竹……”烛光听见周围有人小声议论说。
弓名折竹。竹是宁折不弯的，那弓身正如竹枝，而弓弦恰似要试一试到底崩到多紧，才能把那竹枝折断。
烛光特别注意将自己的剑侧偏一个角度，力度也稍稍倾斜，意欲将天明的力道带偏方向。这比正面硬扛要省力得多。但即便是如此竭尽所能地抵挡，在折竹和血祭相碰的那一刻，烛光仍然感到天明的力量之大远远超出想象——这不只是一张弓的力量，更是天明自己的力量。
这才几日不见，天明又进步了这么多了。
“把你潜力排在第七，屈才了。”烛光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撤力放弃了抵抗，脚步迅速向身后棋盘方阵看似死地的地方退去。
折竹之弓重重地砸向地面，天明嘴里却轻轻咬出咬出一句话：“只是和你一样，不想接受命运的宣判。”
把我潜力排在那么后面，我却偏要证明我能做得比他们都好。
烛光感觉到这张弓很重，按理说属于重甲，但最核心的弓弦，似乎又应该归入奇袭。在折竹之弓的面前，“重甲”的定义渐渐显得模糊起来。
书中的描述，原本就已经很模糊了。
烛光更想起之前所见的，无论龙鞭还是重斧，威力也都不及传言中的那样强大。顿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江湖上对《七种铠甲》小册子里的《重甲》这一章，完全是理解错了？
不能望文生义地从“重”的角度去揣摩重甲吧……
天明的那句“不想接受命运的宣判”，让烛光想起了刁瑞的种种往事。想到刁瑞，烛光忽然心中一动……
重甲，也许是指那辆轮椅吧？
可以灵活穿梭于大学城的小巷，可以原地旋转抵挡漫天飞矢。虽然不能直接用来伤人，但人和轮椅早已长为一体。
放大人的速度、反应力、抗打击性等身体指标，但不直接用于攻击。——是的，这应该才是重甲这一类的合理定义。不论弄错这一点的是将军、刁瑞还是整个江湖，烛光相信这才是所谓“七种武器”该有的格局！什么龙鞭、什么重斧，其实还远远不够资格。
烛光这下身形急退，就是抱了这种想法。
他认准棋盘方阵中相连的三名同样使用“重甲”武器的棋子，转身的一霎那迅速看准挥出一剑。这一剑首先斩断了一对重斧的斧柄，那钝重的斧头依靠惯性向烛光飞来，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接着剑势下压，按住了一根龙鞭，鞭子的长尾顺势缠绕在血祭上，又如梳发一般滑落；最后在一根金箍棒上反扣了一下，没有改变金箍棒的攻势，却凭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把烛光自己往一旁迅速推开，避开了攻势。一剑破三名棋子，第一次硬碰硬地撕开了棋盘方阵的缺口。
烛光脚步在地上顺势一点，又迅速回到了天明面前。电光火石，天明的折竹之弓刚刚砸在土地上，碎土飞溅。
这次折竹只能从下向上打了，肯定比刚才要费力一些。烛光不给天明机会，抢先将剑刺向天明的心口，同时跃起，脚上小心地蹬着折竹的弓身，竟然翻过了天明。折竹的弓弦堪堪擦破他的左上臂。而他的剑刚刺入天明的肉里半寸，便随着他的身形绕向天明背后，划出一道足够深的伤。
折竹顿时落地。
天明受这一道伤，几乎没有办法再拿武器，留在阵中已无意义。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平凡之塔，踏上梅花桩，从半空中缓缓向阵外走去。
余光中，烛光似乎看见那些游侠自动为天明让开了一条道。竟有几名女生着急地前来搀扶他，自称是“九州”——源自天明的一句“我若天明照九州”，这是我若天明的粉丝团的团号。
烛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在他面前，所有这些游侠都是可怖的夺命杀手。然而天明，却可以被他们如此温柔以待吗？
对啊，天明是十大游侠中唯一没有收到追杀令的嘛。
而且他永远也不会收到追杀令了。
我知道，你们还是爱我的。你们之所以要杀我，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出于对规则的认同。
认同了江湖，认同了追杀令，放弃了我。
我想你们弄错了。你们应该认同我，放弃追杀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