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为龙帝带走了接近一半的人。
追杀者很有秩序，他们成一个规则的半圆形向烛光包裹过来，体能好的也不会抢先，而是会带着体能差的一起，这样烛光就显得分外孤立。
烛光很不喜欢这种被人追杀的感觉。虽然有几次惊险脱身的经历，但不代表他已经越来越轻车熟路。他从一个楼顶滑到另一个楼顶，左右两边早有黑衣游侠包抄过来。他不想自己陷入包围圈中，顺着那里的楼梯下去了。
他也没有马上从街道出去，那样目标会更明显。而是匍匐着进入四楼走廊，躲开窗外的视线，打开了背包。四楼有人说话的声音，不过还好大部分的门都没有开。他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进出的路人甲乙丙丁，一边脱下压缩衣和黑色短裤，换上背包里的一身休闲风的衬衫和牛仔裤。
等几个下来找人的黑衣游侠发现烛光时，他坐在大厅里喝水。烛光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龙帝突围了吗？你们是在追龙帝，还是要改变目标追杀我？”
黑衣游侠显然没看清刚才跑的人是谁，有个黑衣游侠稀里糊涂地答道：“不知道啊！就看见一个人影往这边跑了……”
烛光差点笑出来。
另一个嗓音沙哑的黑衣游侠对烛光说：“暂时还没你什么事，你刚才看见龙帝了吗？”
烛光指了指远处，打发他道：“龙帝在那栋楼上啊！花神、天明和雷老大都去找他了，你们不会连花神的打扮都认不出来吧？礼服，红绸，超级浮夸……”
“好了好了，”那个嗓音沙哑的游侠说，“既然跑的不是龙帝，那是谁都不重要了。回去吧。”
看他们转身折返，烛光松了一口气。
快到楼梯了，那个嗓音沙哑的游侠突然回过头来，充满怀疑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烛光强作淡定：“我来给龙帝帮忙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龙帝那里？”那游侠说。
烛光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了。他额头上沁出了汗，略一思索，答道：“如果我发一道花神的追杀令，你们猜，花神会不会和龙帝联手对付你们，帮助龙帝突围？”
黑衣游侠冷笑道：“解决龙帝的时候，我们不会分心追杀花神，就像不会随便追杀你一样。这样花神还会不会帮助龙帝，你心里就该有数了。”
他转过身去之前，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轻蔑。
好险。烛光看这群人都离开了，立刻从街上往龙帝那栋楼赶去。
与此同时，龙帝也已经趁着棋盘阵人员补充不足，冲出了包围圈。
看起来，是龙帝胜利了。
只是龙帝本人不这么想。对他来说，如果身陷追杀，一切结局都是失败的。
只走出一个街区，龙帝看见一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挡在路上。
“哦，3104，你也来追杀我么？那可真是……太巧了。”龙帝说。
前，3104.后，花神。左，雷老大。右，满脸憔悴的我若天明。
“快活？没有的事。让我碰见了，你就只有快快去死。”说这话的，是3104.
四个没有收到追杀令的顶级高手，如四方天神坐镇，即兴地组成了一个阵。
而所有黑衣游侠，现在团团包围了龙帝的唯一同盟者——烛光。
只有烛光没有拔剑。他指着龙帝那边，说：“急什么动手，先好好看看人家！那边的都是顶级高手，一辈子能碰上几回？”
那边五个人激战正酣，龙帝一对四。五个人翻着花绕来绕去，局外人顶多只能看出个“不明觉厉”。烛光偶尔爆出一两句招式的名字，诸位游侠无不作恍然大悟状。
收入《现代武学基础》的招式，名字都很土，土到没有人愿意直呼其名。而名字好听的招式，无不是这几年才兴起的，年轻人才会的新招式。大多算不上有多厉害，只是看着新鲜而已。
冲在最前的是3104，他打斗的时候很不安静，不过嘴里说的话让人听不懂。他描述的内容有北极的绚烂极光、传说中一千年开一次的往生花、从出生起就不能停止游动的鲨、深海里游荡歌唱的鲸、黎明开始时的第一片淡淡的朝霞……
雷老大中途朝3104挥了一剑道：“别念咒了！你好烦！”
雷老大前前后后用过的招式包括神龟卸甲、跪天式、铁板烤肉等等，千奇百怪，但都是一招比一招暴力。中途还和花神配合了一招太极图，两人的剑式成一个中心对称，让龙帝做了个空翻，两边不得兼顾。
花神呢，坦率地说，又是一身礼服，不是很适合变化太多的打斗。她从头到尾在耍一招“幻花”。得益于她动静之间几乎不需要停顿的灵活性，她伤到龙帝是最多的。所有伤口虽然是杂乱无章的，但又隐约能看出一朵从中心辐散的血花。
天明大概是第一次尝试以静制动，毕竟他现在这么虚弱，实在也动不起来。取旁观视角往往能够发现一些当局者无法察觉的漏洞，第一剑虽然出得晚，却伤到了龙帝的大腿。
烛光本来一直在说招式的名字。这下却不知看到什么，对龙帝喊道：“3104！”
之所以是对龙帝喊的，是因为烛光从来都把3104称作查老师。
不知发生了什么，3104突然后退三步。天明也没有出剑拦住龙帝，结果下一秒龙帝就出现在了十米开外。
烛光看出3104的招式里，没有合作的基因。需要后退躲避时，他就会后退躲避，丝毫不会想到配合另外三个人。
花神恨道：“我早就说不该把他考虑在内！”
但3104输了吗？
没有。
3104的大招，其实是他的“咒语”，对精神压力大的人尤其有效。他仍然不失为一位优秀的心理学专家。
龙帝没有动，他仿佛灵魂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3104向他走去。
烛光推开旁边几个看得发呆的游侠，冲过去喊道：“查老师！”
3104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微笑。
“你不上班了吗？”烛光说。这句话表面是问候，仔细一想，却暗藏指责。
“我的客户在这里呀，”3104指了指烛光，“收了你的钱，当然要负责到底。对了，我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烛光说：“你不要说话。”
3104没有停：“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血都来吗？因为我曾经在一份档案里记录过你的资料，大数据据此算出了一个不在血都的十大游侠。如果我不把你带来血都，追杀令的游戏就不完整了，所以，我必须把你带来。”
龙帝说：“十个人里，好像只有你在刻意维持追杀令的体系。你别忘了，你自己也会成为被追杀的对象。”
3104转向龙帝，一本正经地说：“生存不一定是人类的第一要义，对不对？十大游侠，十大追杀令，我特别在意这种形式美，不在乎我自己是不是要献出生命。你能理解吗？我相信你可以理解，因为对你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生存。对不对？”
最后这句话显然触到了龙帝的痛处，对龙帝最重要的……
他望向那些黑衣游侠。
烛光仿佛看到了林雨眠答应追杀高生望时的样子。
关键时刻雷老大也来打助攻，跨开两条腿，指着胯下说：“我给你指条生路吧——从我这里钻过去。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不只是今天，从今天起你做我小弟，我罩着你。但你不许再摆出一副偶像男神谁与争锋的做派。到时候你再看那些口口声声追随你、念你情义的普通游侠，还有几个给你好脸色看。”
龙帝冷冷地瞥了雷老大一眼，朝相反的方向——那群黑衣游侠走去。
烛光伸开双臂拦在龙帝面前，说：“别听他胡说！”
龙帝就势拥抱了烛光。说：“可是……他说的有道理啊。”
他是一个注定逃不出追杀的人，与武功无关。
龙帝又回头看了3104，说：“但是很遗憾，我自己是不会发追杀令的，就算要失去生命，我也不会发。你的形式美现在有了缺憾。”
3104面无表情，说：“缺憾让我们更完美。”
“哈哈哈哈……你真是很善于合理化自己的处境呢。”龙帝说。
龙帝走到黑衣游侠的面前，对身后的烛光说：“烛光，你走吧。至少在我没死的时候，他们不会追杀你。”
烛光自然是不能接受这样抛下朋友、独自脱逃的，他用坚定的目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龙帝却笑得那么平和，似乎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归宿。“十大游侠，最终都要死在血祭之下，死在彼此的手上——我越来越相信这个预言了。我们设想的桃花源，都不可能存在了。”龙帝说，这句话里透出的绝望，与他脸上平和的微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烛光心里变得沉甸甸的，他感到龙帝的话里有不可名状的重担。龙帝之前的种种努力，不过是再次证明了追杀令的神话牢不可破而已。
“江湖中人，死亡是不需要理由的，活着才需要呢。”龙帝又说。龙帝看着那些黑衣游侠——那样的目光，终于让烛光明白，龙帝根本不可能对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下杀手。
那些人是他的朋友和追随者，他们才是龙帝活着的意义啊！当朋友变成敌人、追随者变成追杀者，他的人生就已经凋零了。
所以肉身的生死，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还能说什么呢。“好吧。但要记得，我依然和你心在一起。”烛光说。一转身，两行清泪就被放纵出来。他迈着极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地向寂静的远方走去。
同样穿着黑色压缩衣的龙帝，走进黑衣游侠的阵中央，没有人阻挡，也没有人出剑。
龙帝单手持剑，将一路的艰辛和快乐都蓄在手上，猛地俯下身来，把剑插进了沥青路上。那一瞬间剑上仿佛闪烁着骇人的光亮，如同月球爆炸。
龙帝在那里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沉默了一会儿，回忆够了，也确认了最后的决定。他慢慢站起来，向天张开双臂，剑鞘从左手掉落下来。
“我还是觉得没有办法对你们动手。但如果你们坚持要杀我，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礼物，收下吧。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认识你们。”龙帝说。
龙帝向血都宣告：第三道追杀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