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和林雨眠都是去了第一医院。天明伤得重些，进了手术室。将军守在门外，并且破例没有在等待的时候看书。
林雨眠的情况还算好，虽然看着很多血，但都是皮外伤。等她包扎得差不多了，烛光想去看看天明的状况，却听林雨眠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龙帝怎么样了。”
这句话把烛光的思绪引到了十公里外。他回过头看看林雨眠，然后也是像自言自语一样念叨说：“大神级的人物，忧郁起来是最不要命的。龙帝可以打赢天明，但打不赢他自己。估计现在还在什么地方看着天空发呆，思考以后怎么面对他那些游侠朋友吧！追杀，还是不追杀；反击，还是不反击——这是一个问题乘以一个问题。”
烛光打了龙帝的电话，果然关机。其实这倒是说明龙帝没有遇到危险，否则怎么可能不保持通讯畅通？
不过，忧郁的人，还是需要朋友去安慰一下的。
烛光也不去找天明了。虽然有点放心不下林雨眠，可是林雨眠更放心不下龙帝。听林雨眠说，出于人道，游侠一般不会在医院里进行大规模的活动，所以不用担心她现在就被追杀。烛光明白她的心意，他嘱咐医生照顾好林雨眠，自己就往龙帝家里赶去。
没等烛光赶到中山公园站，热心的网友就给了烛光一个新的坐标：高新工业园。
烛光自己就住在工业园，不过工业园很大，很多地方烛光也没有去过。网友给的照片像是一片翻修过的老厂房，一小撮穿黑色压缩衣的游侠把龙帝围在墙壁上，他们像是在交涉什么。双方都没有拔剑，也不像是随时准备拔剑的样子，可见他们进行了一次亲切、友好而富有建设性的会谈。
工业园是血都的远郊了，但是又没有远到澎湃北站那种程度。因为澎湃北站再往外就是一大片生态保护区，所以工业园这里用地反而是最广阔的，广阔得像不要钱一样。从西到东的街景虽然有新有旧，但无论新旧，楼高一般都不会超过六层，而一栋楼的占地面积却很广。楼与楼之间总有广阔的空地，有时还留着自然生长的原生树木。
烛光完全想不起来照片上的那座厂房。凭着他登高远眺时对街景风格的一点模糊印象，他骑着一辆车往东走去。
五分钟后，烛光刹住了车。
他在附近一高一矮两栋楼的楼顶，各看见了一个穿黑色压缩衣的游侠。就是健身穿的那种，把肌肉的线条裹得很有型，外面再套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他们装扮一致，体型也差不多，远远的一看，就像属于同一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组织。
这至少说明，烛光走对了。
烛光蹬着车，继续向前走，想着再往前，应该就是这次追杀的核心区域了。不过几十秒后，他又在另外两栋楼上看见了穿黑色压缩衣的游侠。
又过了几十秒，又是两个。
这条长线好像没有尽头。烛光也尝试过拐弯向南或者向北，但他看到的依然是这些站在楼顶上的游侠。他们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望风之需，烛光只能猜测——所有这些游侠，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神秘的阵。
阵在这里，被追杀的人又在哪呢？
看看时间已经又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烛光一直也没有遇到什么目击者或记者，心里想着龙帝应该早就不在照片上的地方了。所以他暂时放弃了寻找，锁了车，却登上旁边的一栋办公楼。
那栋楼的每一层都租给了几家不同的公司，所以也没人拦着烛光核验身份。他上了天台，果然在水塔旁边，也坐着孤零零的一个人。黑色压缩衣包裹出肌肉的线条，外面再套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看着就很生猛。
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烛光毫不戒备，直直走过去喊道：“哥们儿，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别乱动。”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
烛光停下来，左右看了看，目之所见，重复着无数栋这样灰色的扁平的楼房。每栋楼上都有一个黑衣人，向他这里看了过来。
烛光也被追杀了好多次了，但这次在这么大范围内被人注视着，心里还是有点发毛。
那黑衣人没有起身迎接烛光，只是坐着，却轻轻把头侧过来，看着烛光，好心提醒道：“今天我们不是来追杀你的，但你也不应该给我们惹麻烦，对不对？特别是不应该给我惹麻烦。陆大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出现在的局面吧？”
烛光脱口而出道：“我是不是打破了你们的平衡？”
黑衣人说：“差一点吧。所以我才让你不要乱动。你不动时，这个阵是没有焦点的，但你一动，我有可能就成了焦点。”
烛光更加不明白了，他问：“这个游戏很有趣，可是龙帝呢？你们布这个庞大的阵，难道不是为了追杀龙帝吗？”
黑衣人伸手一指，烛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黑衣人又把手指的方向往右边划过去，划过去，划了大半圈……
“他就在这里，在我们中间。”黑衣人说。
“他混进你们中间了？”烛光问。
“不是，是我们让他进来的。虽然今天是要追杀他，但我们还是希望他能知道，他不是被我们所有人孤立和抛弃的。我们都和他在一起，面对同样的危险。”黑衣人说。
哦，烛光瞬间明白了，这就是照片上那时候，黑衣人和龙帝达成的约定啊！
世间并非所有契约都不牢靠。比如眼前这群普通的游侠，他们为了对得起龙帝的情义，就甘愿将自己置于巨大的风险之中，义无反顾。
烛光就地坐下来，突然笑道：“我知道，我才是被你们孤立和抛弃的。”
黑衣人说：“龙帝是地上的神，而你是天上的神。可能认识你的人会喜欢你，但像我一介刁民，永远也没有机会接近你。”
烛光听了，点点头，自觉有理。又说：“其实，我曾经还是有机会认识几个人的，不过后来他们都死了。我所有的朋友都死了。可能第一道追杀令是我的原罪，让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一些东西是得不到的。”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看来我不应该认识你的，太不吉利了。”黑衣人说着，一边露出了不在乎的笑容。
烛光说：“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希望你还能活到最后。”
烛光拿剑敲地三下，起身要走。那黑衣人也拿剑敲地三下。这个动作没有什么意义，可能只是像聚会时碰杯一样，总觉得光靠语言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够表达出来的。
烛光的身影，消失在通向天台的那个阴影之中。
他知道如果没有人打破平衡，这个阵将会一直持续下去。晚上大概会有外卖小哥过来送餐，明天就轮到快递小哥来送充电宝了。后天会下雨，还要劳烦快递小哥来送伞，哦不，最好是个小帐篷，不过帐篷影响视野，有透明的会比较好。时间再长些的话，还得送一套干净的衣服、一些清洁身体用的道具，再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到洗衣店去。体面生活，也就是这样了。
那如果有人打破平衡呢？这个阵真的确定不是一个易碎品，真的能够如愿杀死每个打破平衡的人吗？毕竟他们没有枪……
这是下午四点，烛光破例没有坐地铁，而是叫了一辆车。现在路上应该不堵，他急着赶回医院去。针对林雨眠的第四道追杀令也像一块巨石悬在心上，它落下来是正常的，它现在迟迟不落下，你反而会觉得不安了。
车上放着响亮的低音炮，震得烛光心里发慌。在烛光的强烈要求下，司机关了功放，打开音乐电台。她大概不满意电台放的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熟练地盲调旋钮，快速切过好几个台。
烛光突然喊了一声：“停！往回倒，再倒一点……”
司机像是很不情愿地倒了回去，嘴里还反对着：“那个台的歌不好听喔！”
“停！”烛光喊道。
电台里没有放歌，而是重复着几句话：“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前著名游侠刁瑞命运遭遇波折，今天刚刚露面就收到了江湖十大追杀令的第五道追杀令，全文如下：‘十大游侠-江湖追杀令第五道追杀令：Ray.’这则消息由刚刚做完手术的我若天明转告萌台，但我若天明声称这道追杀令并不是出自他自己，同时表示晚些时候，身陷黑暗森林阵中的龙帝会放飞一盏孔明灯，作为这一消息的佐证。”
城里人胆子真大，烛光心想。
烛光是不想刁瑞死的。
毫无疑问，这道追杀令是为了林雨眠。林雨眠将刁瑞的留言视为威胁，而只要刁瑞死在林雨眠之前，林雨眠就解除了一大威胁。至于一道追杀令能同时拉上我若天明和龙帝舍命帮忙，这种魅力大概也只有林雨眠自己了。
林雨眠真是变了，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烛光听见电台里把龙帝所处的那个阵叫做“黑暗森林阵”。所谓的黑暗森林状态，是指在你无法看清对手真面目的时候，对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你能够自保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朝那个方向开枪。
其实在烛光心里，那个在乎情义的大阵，还不能称为黑暗森林。现在的十大游侠才是一座黑暗森林。林雨眠正是朝那个可疑的方向开了一枪。
两天三道追杀令，这条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