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小祠堂其实只有一盏香炉和一个牌位而已,这里是浣溪祭拜家人的地方。
此时香炉里的香正燃着,三个星星红点,飘着几缕青烟。
天色黄昏,一只乌鸦落在院前的树上,哇哇地叫,听着让人揪心。
浣溪在牌位前跪了片刻,以前都跪很久,初月夫人来了以后,不许她长时间呆在这间房里,让随从盯得很紧,她也只好偶尔进来添柱香。
她拜家人的时候,不喜欢外人在旁,所以让丫鬟在外面候着,但估摸着就快要进来催了。
“爹,我知道您要是活着,知道我跟段家人还有来往,一定又要打骂我了。段锦瑟并不是坏人,不管怎样他都救下了我娘和琪儿,您要恨就恨段郡王吧!还有,您要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牢狱里的尹家人免受苦难,让无辜的人能够获救,也保佑娘和琪儿平安。”
她念叨了一通,起身又想添两柱长香,谁料炉子里的香突然烧得旺起来,烟打着旋地往上蹿。
浣溪心里一惊,仔细感觉了一下,并没有风。
“爹,是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她有些害怕,“你要怪我就怪吧,我是苟活了,因为我不想娘和琪儿死,以后,我们会躲到远离京城的地方,靠双手赚钱,过平凡人的日子。”她叹了口气,“算了,我怎么解释您也不会听进去的,您从来没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里,对我娘也谈不上感情,在你眼里,我们原本就是多余的吧。你唯一在乎的是琪儿,如果您真疼爱他,就别逼他活在仇恨里,让他好好长大,能够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今天祠堂里的气氛格外阴沉,她把手中的香点着,插进香炉里,就打算出去。
刚走到门口,不知怎的,摆得稳稳当当的木牌,咣当一声就倒了下来,把香都砸断了。
浣溪猛转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姐——”外头丫鬟听见了动静,急忙推开了门,光亮射进来,有一团阴霾倏地散开。
“没事,我不小心把牌子碰倒了。”浣溪慌乱地解释着,在丫鬟的陪伴下,手有些发抖地重新摆正了木牌,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没有呢。”
“今天,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丫鬟奇怪地看了看她,“小姐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夫人熬了乌鸡汤,我刚给您端到房里,快回去趁热喝吧。”
“哦,知道了。”浣溪心神不宁,敷衍地点头说好,又说:“如果王爷回来了,说我在找他。”
……
段锦瑟很晚才回到这座宅子。
他回来时,浣溪因为心里烦乱,不想被人打扰,已经早早吹灭了灯烛睡下了。
但她听到四王爷的声音后,很想和他说几句话,于是又披衣起来。
四王爷的脚步声没有走向她的门口,而是一转去了他母亲的卧房。
浣溪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初月夫人的卧房离她的房间很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恰好听见段锦瑟和母亲在外屋说话。
“什么时候行的刑?”
“今天午时。”
“皇上一个人都没有赦免吗?”
“应该是父亲的意思吧。”
“净胡说,罪是皇上定的,生杀大权也是皇上的,怎么能是你父亲的意思?如果你父亲说的算,我看他倒能赦免那些无辜的下人。”
屋内传来段锦瑟一声哼笑,“娘,您未免也把我父王想的太过善良了。”
浣溪脑子里轰得一下,他们说的行刑,该不会是她的家人吧?
一定是的,怪不得她午时一过心就莫名惶恐,还有那骤燃的香炉,倒掉的牌位,定是冤死魂魄来向她诉苦的。
她感到两腿发软,额头虚汗直冒,竟没办法继续听下去,手扶着墙壁蹒跚地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是尹家,他们并没有说一个尹字啊!”她拼命安慰自己。
如果真跟她有关,王爷应该先来告诉她,他跑去跟夫人说,一定是跟她无关的另一件事。
现在她不希望段锦瑟来找她了,赶紧熄灭灯,装作已经睡下。
可是过了一会儿,段锦瑟还是来了。
他轻轻敲了下门就自己推门进来,借着月光,看到浣溪满脸泪痕坐在床边。
“他们都死了吗?”她哭着问。
他不答,慢步走到她旁边,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
那一言不发的沉默,肯定了她的猜测,浣溪痛哭起来,把脸埋在他胸前,哭得透不过气来。
段锦瑟什么劝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把她抱得紧紧。
“今天趁着乱,我把你母亲和弟弟送出城了,碧玉也跟着一起走了,尹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待她缓过这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白的玉坠。
浣溪接过来,托在掌心,抽噎着说:“这是娘给琪儿求的平安符,不应该摘下来的。”
“只要你平安,他们就会平安,你好好收着吧。”
她含着泪点头。
“明天,会有大夫来给你开压惊的药,喝了以后会有小产的迹象,娘那边我会安抚,家门遭灾她会同情你,以后就不用再装下去了。”
每一步,他都替她想的很好,浣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王爷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又沉默了一会,起身欲走。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问浣溪:“你会恨我么?”
“为什么要恨你。”
“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是我父亲。”
是,她知道。
“将尹家灭门,你有赞同过吗?”夜色里,她对着他的轮廓问。
“这种事情,他不需要寻求我的赞同。”四王爷答。
“如果有能力阻拦,你会救他们吗?”
他回答的很坦诚,“我没有想过。”
浣溪叹息了一声,“但你还是尽了力,救下我和我最亲的人。我爹做丞相时,也做过不少被人唾骂的事,也害过人,身为女儿,我不敢站出来反对他,甚至连劝诫的话也没说过,更没有救过谁。这样的我,没有资格恨你。”
“那你,恨我父亲么。”
“恨。”她毫不犹豫地答。
段锦瑟站在门口,沉默许久,最后也叹了口气,“如果我娘问起这个问题,你就不要讲实话了。”
……
晴天霹雳。
当丫鬟哭着向初月夫人禀告浣溪小产时,她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夫人捶胸顿首。
“大夫说是受到了刺激,听说四王爷把尹家问斩的消息告诉她了!”
“什么?瑟儿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事怎么可以对怀着孩子的人讲!”
浣溪躺在床上,忧伤又疲倦,这副样子倒不是装出来的,想到尹家数十口横尸刑场,就算她没失去孩子,也是心痛如刀绞。
初月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来了,一进门就给了床边的段锦瑟两巴掌,“你个混账东西,不是嘱咐你别对她讲吗?现在怎么办!你真是要气死我!”
四王爷从小到大还没挨过娘的打,这委屈真是受大了。
等母亲骂得够了,段锦瑟悄悄把她拉到一旁,又开始胡扯,“其实我很不想要这个孩子,小皇帝登基后,已经有三起连诛了,百姓说京城的风都带着血腥味,这个时候生下来的孩子,多半都是冤魂托生。”
初月夫人是信这个的,听儿子这样一讲,汗毛直立,“是这样吗?我倒没想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