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这样想着,却只见楚晴已经把头上的那两支小花簪取了下来,原本戴小花簪的地方戴了玉兰花,又自大夫人赏赐的盒子中挑了支赤金打底、镶嵌有贝玉极尽华丽的花钿来。
“姐姐……”月儿刚出声,楚晴就把花钿递给了她:“给我戴在后面,唔,正后面,就那个髻下面。”
“哦”月儿答应一声,接过花钿在后面比划给她戴上,疑惑道:“都没有人这样戴过,行吗?”
楚晴道:“戴上就行,总比不戴好。”
这些年楚家愈富,老夫人与大夫人对她的关注便越是多,每每回家,总要赏了东西下来给她穿戴。
有一次她认为老夫人赏她的衣裳太华丽,没有穿,结果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就问她了,问她为何不穿,弄得她现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见她这样说,月儿就想起一事来:“……按说老夫人早知道姐姐你今天要回去,十天前也赏了衣裳了,为何今日却又赏簪子?”还连带着整个香品坊都赏了。
还能是为什么?大概是楚家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不过月儿一直认为她家是楚家亲戚,如今这理由却不好说给她听,便道:“大概是想起我穿不惯那衣吧……”
想起?
老夫人要想起的东西会现在才想起?
月儿有些不信,但见楚晴支支吾吾,便知道这里面大概有涉及什么不方便说出来,也不气恼,她想到的是另一事:“姐姐说得倒也在理,不过,月儿却觉得兴许是老夫人那里恐有什么想法……”
赏赐赏赐,自是衣料首饰,其中首饰却又是以金银为主,玉……那是极少见的。左不过是首饰上一些镶嵌的,或者镯子罢了。这么明当当地送人玉簪子,若是小辈也就罢了,可楚晴如今却明显是丫鬟……月儿总觉得该有什么说法才好。
事实上,前些天老夫人赏楚晴那样华美的裙子,她便觉得有问题了。只是当时见楚晴一心意做裙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老夫人却又赏了簪子下来。
得了月儿的提醒,楚晴这才想起是有这么一说,不过她却不怎么在意。
如今沐楚两家都在极力掩饰她丫鬟的身份,老夫人又怎么会蠢到给她做媒?到时候算是给楚家嫡小姐做的媒呢,还是给沐家丫鬟做的媒?她们躲还来不及呢。
那支簪子,大概算是一份善意的表达吧。
不过看到月儿那担心的样儿,她还是有些讶然地道:“这……大概不会吧?”
见自己的话吓到楚晴,月儿也有些讪讪的:“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楚晴不欲多说这个话题,站起来道:“好了,芊芊和元妈妈还等着呢,待会儿还要去大夫人那儿一趟,我们快着些。”
她取过月儿手中的衣服穿起来,月儿也在一旁帮忙:“姐姐还要去大夫人那里?”
她记得大夫人是有说过让她不用去请安的。
楚晴道:“夫人那样说是待人宽和,但该有的礼节,我们作为丫鬟也是不可失的。”说着,她又道,“对了,我倒是忘了!”
她走到柜子前,打开寻了晌,取出一个蓝布包裹递给月儿:“你看看,这些东西给你嫂嫂送去合适不?”
“什么?”月儿有些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都是些金银细软,还有一些府中发放的脂粉头膏,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抬头看向楚晴。
楚晴道:“你嫂嫂上次来不是说要送你三弟去学堂吗?喏,这些正好送去给她解解燃眉之急。”
月儿冷哼一声,有些气闷:“姐姐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左手进的钱财,右手就送去给娘家人了,说什么送我弟弟去学堂,不过是寻个由头为她那好赌博的娘弟筹钱罢了。”
她把包袱拴好朝柜子里塞,眼睛却是一红。
楚晴就想起月儿曾经说过的她嫂子为了给自己的弟弟还赌债而卖她的事来。
心里叹口气,楚晴劝她:“不管她是为何问你要钱,你给了,你弟弟的日子总能好过些。可如果你不给,只怕他的日子越发不好了……”
她把包袱取出来往月儿怀里塞:“听我一次吧!你把你的钱给你弟弟存着,这次用我的给她送去。”
月儿的泪流淌出来,恨声道:“那就是一只喂不家的野狗!”
楚晴道:“好了好了,野狗就野狗吧,可再是野狗,也得留着下崽子啊。”
月儿“扑哧”一笑。
收拾妥当,楚晴拎了自己的包袱往外走。月儿跟在后面,突然叫了一声。
楚晴回头看她。
月儿道了声“姐姐等等”就往回跑。
她在榻上摸索一阵,然后又朝楚晴急步走来:“这是我今早收拾榻的时候捡到的。”她把手中的物事往楚晴一递。
楚晴下意识地往自己脖子摸了一把,果然什么也没有。
她接过月儿手中的物事,笑道:“你不提醒我都没发现,还以为它一直在自己脖子上呢。”
她把它又戴了回去,脖子上就多了根儿红线,下面坠有一只小巧可爱的玉猫咪。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材质,但做工却极为精细,猫咪的毛发都能够一根根地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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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携去倒座接了芊芊,朝她说了要去大夫人那里的意思,芊芊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月儿就借着宽大的袍袖朝她递了串铜钱,芊芊便笑道:“……这也是应该的……反正是回家,不急……”
三人一道去了大夫人处,小丫鬟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大丫鬟芸儿出来,嗔她道:“昨天就说了不用来的。”她有些抱歉,“如今夫人正和大奶奶有事商量,早一晌……”
意思很明显,大夫人不欲见她。
楚晴笑道:“礼不可废……既是如此,那我就在这外面行个礼吧……”
芸儿推却她不过,点头允了,楚晴就朝大夫人的正房行了礼。
原是要跪下去的,芸儿却是拦住了她,最后只是行了个平常的见面礼,这才又和芸儿寒暄两句告辞。
见楚晴的身影离了院子,芸儿立刻转身回屋。
“……穿的是新做的湖水色裙子,戴的老夫人早上刚赏的玉簪子……”芸儿在大夫人跟前恭敬地回道。
大奶奶听了就问她:“那母亲赏的头面呢?”
大夫人似乎也颇为关心这个问题,笑看着她。
芸儿的面色便有些古怪起来:“她选了那支西域来的花钿戴在了后面的发髻底下,在前边儿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大奶奶瞄了眼坐在对面的大夫人,问芸儿:“好看么?”
芸儿看了眼大奶奶,又瞅了眼大夫人,低着头答道:“好看。”
“如何好看?”大奶奶继续问。
芸儿答道:“浓淡得宜、清新雅致。”
大奶奶就笑起来,拍手道:“果然是母亲教育出来的丫头,成语用得这么溜儿!”
芸儿微抿着嘴笑,有些不好意思,她朝大奶奶福了福:“当不得大奶奶夸奖。”
大夫人笑看着她们,片刻后轻哼一声:“那倒是个会打扮的。”
大奶奶听了笑容一敛,看向大夫人:“那要不要?”
大夫人没有说话,端着茶盏细细喝了半晌。
芸儿就站起身来,笑道:“刚才厨上说会有点心,怎么这半晌也没来,我去瞧瞧。”说完,她急步出了内室。
眼见芸儿撩帘出去,大夫人这才轻飘飘地瞄大奶奶一眼:“早和你说当家夫人要沉得住气,你如今这样,教我如何放心把家交给你。”
闲闲的语气,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北院。
老夫人听完媳妇子的禀告,默了片刻,神色淡然地道:“……倒也是个知道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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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门上。
楚晴刚坐下歇了一晌,府中的马车来了。
她朝月儿告别:“回去记得托人把东西给你嫂嫂送去。”
月儿埋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楚晴心里就叹了口气,正要再嘱咐月儿两句,来接她的元妈妈已上前来扶她:“姑子,天不早了……”
楚晴扫了她一眼,回头冲月儿笑道:“好了,回去吧。”说着,上了马车。
因为是在沐府的关系,马车行得并不快。
也因为是在沐府,车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在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驭夫朝马车内道:“妈妈,到了!”
元妈妈答应了一声,回头对楚晴道:“委屈姑娘了。”
楚晴正说怎么委屈自己了,就见元妈妈从袖里掏出一团黑纱来。
“原是要准备帏帽的,不过夫人说拿帏帽在手里不方便,就准备了黑纱。”
她说话间就把黑纱熟练地给楚晴围在了脸上,然后弓着腰当先下了车:“姑子请下车……”她伸手向前,作势欲搀扶楚晴。
楚晴见她如此熟悉地做着这这些事,心道果然是母亲为她选的体贴人儿。
按照母亲李氏的说法,“元妈妈原是长安城大户人家的媳妇子,只因主家遭了灾,这才放了她和儿子出来,原是想来蜀地投亲的,但亲戚却又搬了家……那是个体贴人,大户人家的东西懂得也多,日后……也能帮衬着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