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地上金灿灿的金条,又望望金甲侍卫双枪营护送过来的其余十五辆大车,老百姓都心安了,其中不少人选择了离去,但那些怀着不可告人动机来的不法分子是一个都不会离开的,所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尤其干这个行当的那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日子的,行动失败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眼见计划就要成功,没想到户部一下运来这么多金子,将好不容易忽悠起来民情激愤的大好形势一下子给搅黄了。他们懊恼、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心理底线一落千丈,最后琢磨着将手里的假银票兑换到金条才是上策,或许,这是可以活命的唯一机会了。可是,户部侍郎身前桌子上那个什么假银票识别器真的有那么神奇吗?他们心里没底。
其实,同样心里没底的还有户部侍郎郭资,这东西看着挺大,是欧阳冲花了一顿饭时间用夏元吉几年前报废的那顶旧轿子改装而成的。没有什么蹊跷,前面一块琉璃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真正的主体部分是一个大活人加一个小铃铛。人,可以识别曾经认识过的人,铃铛,是里面之人传出信号的道具。
方小雅,亲身经历了十梅庵风波的当事人,一个过目不忘的女人,这是欧阳冲夜探汉王府之后临时增加的项目,他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方小雅,既然云逸道长成为汉王的忠实走狗,那么他的广大门徒便都是走狗的狗了。痛打落水狗,并没有什么罪过。
经历了那个难忘的夜晚,方小雅有十成把握认得所有在场的崂山道士。所谓恨屋及乌她恨永乐皇上,同样也恨朱氏皇族,痛恨整个大明朝廷。所以当欧阳冲要他指认云逸道长一派子弟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识别银票开始,方小雅坐在轿子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走到轿子前面将银票放在琉璃上鉴别之人的脸面,一个,两个,十人几十人都顺利通过,铃一次都没响。
十名双枪营侍卫守在轿子旁边,毫不懈怠,郭资却有些失望,心想这都一顿饭时候了,怎么还没鱼儿咬钩啊。
正寻思着,一阵铃声传来,郭资猛地跳起,大叫道:“是假银票,给我拿下。”两名侍卫上前,一把扭住那黄脸汉子,大喝道:“不许动,再动格杀勿论。”
这个黄脸汉子就是那晚站在云逸道长背后替他背剑的弟子,名叫边捷宁,眼见事情败露,凶相毕露,大喊一声:“朝廷机器厉害,你们还等什么,并肩子上啊,杀出一条血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言毕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挥手便刺,两名双枪侍卫冷笑一声,四支长枪几乎同时刺进他的胸膛,从前心进去,后心出来,两名侍卫往上一甩,将这黄脸汉子的尸体扔进了旁边的沟壑里。
几千人当中有二百多人是拿假银票的,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边捷宁一死,尤其是他死前说的那句话,还是颇有道理的,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古语所言非虚啊。
要死要活?这还用问么。二百口子江湖人那都是自小习武的,胆子也大,在几秒钟内取得了意见统一,纷纷拔出武器,挥舞着喊叫着向吕玉的人马杀来。吕玉带的这些兵那都是为了吃朝廷俸禄走门子托关系送进来的,是些关键时刻就得拉稀的货色,被这些江湖汉子冲杀一阵,便撕开一个口子,往南遁去,吕玉指挥手下紧紧追赶。
那五百金甲侍卫见歹人逃窜根本不足为动,继续守着那十六辆马车。
忽听“嗤嗤——”几道烟火带着浓烟飞到上空,砰的一声炸开,从永定门两侧的民房里涌出数百人,手持弯刀,那刀锋菲薄,甚为凌厉,顷刻间便杀死数名官兵,其嘴里乌里哇啦不知所云,也有头盔被官兵砍掉的,却是中间扎了一个总角,四周剃地铁青的半个光头。
吕玉也是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之人,见这扮相和这一口鸟语,便知是东瀛倭寇无疑。顷刻间,倭寇将吕玉人马截为两段,之前在前面逃跑的崂山道士也纷纷杀了回来,与倭寇一起将吕玉几百人困在中间,吕玉抽刀砍杀,无奈腹背受敌,眼看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双腿一身再也不动,不由得悲愤异常,连连大吼:“杀,给我杀,杀死这些****的,为死难的将士们报仇啊。”
将士们誓死杀敌,可是奈何平日不努力,阵前徒伤悲啊,加之敌人武艺超群,尤其是东瀛武士刀法神出鬼没,从来就没遇到过的情况呐,五城兵马司官兵死伤惨重,恰在此时,正阳门方向浓烟滚滚,吕玉大叫一声:“不好,赶紧回紫禁城,皇宫出事了。”
郭资也吓了一跳,计划可不是这样子的,按照昨晚和欧阳大人合计的,揪出闹事分子就地正法,震慑老百姓,缓和日昌升的挤兑压力,现在倒好,场面完全失控,不仅这边发生了大规模厮杀,而且连皇宫都出事了,难道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而且最可怕的是恐怕连欧阳大人都算计在内了。
金甲双枪营大内卫士隶属于锦衣卫,保护皇上安全是金甲卫士神圣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双枪营指挥使没有接到纪纲的命令,但也不敢马虎,留下一百人继续守卫金车,其余四百人全部回师紫禁城。
可这边人马刚走,便有东厂的番子来到日昌升门口拿出一道圣旨,说是奉旨保护国库金条的安全,将十六车金条悉数运回。郭资见皇上有旨,除了谢主隆恩之外还能说什么呢。一百金甲侍卫见黄金转交给东厂,不敢稍作逗留,抢在大车启动之前,赶往紫禁城。
其实土蛋找欧阳冲传递消息的时候,也只是边捷宁被杀,其同伙亮出武器冲击官兵的初始阶段。所以欧阳冲知道日昌升出事了,却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要说这文人坐轿真是耽误事,今天他没有骑马,跟解缙一人乘坐一架八抬大轿往城西赶。结果还没到神农坛呢便见正阳门浓烟滚滚。
解缙一见,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急忙问道:“欧阳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解大人,这我怎么知道?如今情况有变,你说我们是去日昌升呢还是回紫禁城?”欧阳冲笑道。
“哎呀,我说欧阳大人呐,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笑出来?”解缙急的直跺脚。
“越到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不过,解大人,我看我们想回紫禁城恐怕也回不去了。”欧阳冲叹了口气说道。
“此话怎讲?”解缙问道。
“你看看,是谁来了?”欧阳冲往前一指,解缙一看,原来是东厂督主黄胜,但见这厮白净的有些吓人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兰花指伸出,笑道:“欧阳大人,还有解大人,杂家又与你们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你还真是个人见人烦,花见花谢的狗皮膏药呐。”欧阳冲闭目一笑。
“欧阳冲,你是个人才,可惜啊,可惜,你投错了主子,什么尚书、大学士、太子太师、太傅还有什么太保,哼哼,现在呐,都是一个空。”黄胜笑得花枝乱颤,恶心的解缙差点连早晨吃下的面条都吐了出来,强忍着问道:“老阉货,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欧阳大人东宫三师之位乃皇上钦封,你说这话可是大逆不道,我要参你一本。”
黄胜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嘿嘿,解缙,参吧,你就参吧,这么些年了,你参杂家的还少么?不过呀,以后恐怕您没有机会了。”
解缙大骂道:“屁话,屁话,姓黄的你八成疯了吧?”
黄胜笑道:“杂家疯没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欧阳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杂家知道,你武功好,拿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呢,你要跑了,公主可就从一个小美人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你就忍心丢下她不管么?”
欧阳冲点点头,说道:“不错,你们很聪明,知道我的软肋是公主,以她要挟,是一步好棋。”
黄胜笑道:“欧阳大人过奖了。你们,把轿子抬回文华殿,让两位大人最后参加一次朝会,呵呵——”
十六名轿夫,性命都在番子手里,哪里敢反抗,乖乖地听话,轿子颤颤巍巍往北抬去,不知是人颤还是轿子在颤。
解缙差点从轿子里蹦了出来,大叫道:“你说什么?你敢对公主大不敬?”
黄胜龇牙笑道:“解缙你枉为大明第一才子的头衔,知道此时你还没弄明白局势吗?”
“什么局势?”解缙迷惑地看看欧阳冲。
“汉王反了。”欧阳冲冷冷抛下四个字,解缙登时目瞪口呆,显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或许,猜测着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到的实在是太快了。
“不错,就像当初燕王靖难起事一般,汉王率兵攻入了紫禁城。”黄胜哈哈狂笑。
欧阳冲冷笑:“朱高煦怎能跟燕王相比?燕王拥有自己的军队,汉王有么?他的手下不过是府上的侍卫家丁,怎能与三大营抗衡?”
“就是因为不能与三大营抗衡,所以汉王才提前动了手,原本是准备正月十五发难的,可是你小子一句话点醒了朱棣老儿,三大营要入京城,如此一来,汉王哪还有动手的机会?欧阳冲,有时候做人不要太聪明,也不要太认真。”
“紫禁城戒备森严,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了进去?”解缙不甘心地问道。
“解大人可能忘记了,杂家不仅是东厂的总督,还是内府的总管,既然是总管,哪有不栽培自己亲信的道理?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二位了,内府**之中,杂家早就安排好了,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头发都白了,呵呵,头发都白了。”黄胜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像是得了癫痫病。
“皇上待你不薄,你怎能做出这等叛逆大罪,难道就不怕诛灭九族吗?”解缙大叫。
“九族?九族算什么东西?三儿都没了,要九族做什么?皇上待我不薄,呵呵,要不是他,三儿怎么能死?可恨皇帝老儿和欧阳冲这小崽子逼死了我的亲生儿子,害我从此断子绝孙,此仇不报,我黄胜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
“黄三儿是你儿子?哈哈哈——”欧阳冲像听到了世上最冷的笑话一样,连连摇头,问道:“那黄府的疯老头又是黄三儿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