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御书房,十几支碗口粗的红烛正在轻轻曳动,永乐皇帝朱棣用手柔柔太阳穴,问道:“李德全,现在是几更了?”旁边一个小太监上前搭话:“回皇上,李总管随公主出使鞑靼已经罹难了,现在是三更天,请皇上保重龙体,趁天还未亮,就由小江九伺候皇上稍微眯瞪一会儿吧。”
永乐帝叹了口气:“如此多事之秋,朕怎么睡得着啊?东北女真异军突起,虽说表面臣服我大明,其实与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东瀛倭寇那是个祸害,骚扰我沿海百姓不说现在竟然出兵高句丽,如果一旦与女真合兵一处,山海关以东那片肥沃的土地只怕从此便不是我大明疆土了。”
小江九端着点心盒子呈了上来,见皇上拿起来吃了一个凤梨酥,不禁喜道:“太祖圣训,太监与外戚不得干政,小江九不敢胡说。”
永乐帝微微一笑:“太祖圣训那是生怕我大明江山重蹈汉室江山的覆辙,朕自有分寸,小江九,你不要顾虑,想到什么说什么,权当给朕解闷了。”
小江九想了想回答道:“回皇上,小江九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借刀杀人这个理儿,皇上不如让女真族出兵朝鲜,如果剿灭倭寇则皆大欢喜,要是女真兵败其实力必然衰竭,这不正合圣意吗?”
永乐帝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朕也想过,然而做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小江九不解,低头问道:“皇上的意思,奴才不明白?”
“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女真可不是傻子,要打仗可以,粮草武器甚至军饷通通拿来,你说朕给还是不给?给了,他们未必会死心塌地给朝廷卖命,甚至于养虎为患,不给,这借刀杀人的计策昭然若揭,激起********事小,朕怕的是女真釜底抽薪趁机兵变呐。再说,这打仗形同于烧钱,郑和三下西洋,已经动用了国库一半的银子,现在山东河南地界遭受到百年不遇的严寒天气,已有千余人冻死,朕知道那些个父母官们报喜不报忧,哼哼,明面上是一千,实际上何止上万呐,四川前些日子刚发生了一次地震,数百人死难,成千上万百姓无家可归,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事情不花银子?你说,这仗叫朕还怎么打?”永乐帝双目幽幽,走到案桌旁,拿起一本奏折,在上面批了一个大大的“再议”,小江九看去却是兵部尚书朱能关于出兵高丽的拟案。
小江九眼珠子转了转正想着怎么跟皇上回话好讨皇上欢心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御膳房走水,接着便是众人零碎的脚步声和七手八脚端盆子提桶灭火的声音。
永乐帝问小江九:“刚才说是哪里失火?”
小江九回答:“是御膳房哩。”
“御膳房失火,这可是头一回。”永乐帝陷入了沉思,推开西窗遥遥地望着御膳房方向已经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便想到了十几年前靖难之役的最后一天,南京城奉天殿失火,一场大火将奉天殿烧了个精光,虽然朱能在大殿里找到了几具烧焦的尸体,有一具身上也有大明太祖皇帝的开国玉玺,可是,这并不足以证明那具尸体就是那个人。那个人,他不会轻易死于火海之中的。一天不找到那人,他的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忽然间,一阵狂风吹来,将正面那扇大门吹开。
“小江九,你去把门闭上。”永乐帝伸手将窗户关上,踱回御案旁,撩起双层毛绒的长衫下摆坐在龙椅上,刚想闭上双眼休息一会儿。却发现小江九去了一会子了,那门依然开着,他是武将出身,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十几年,对危险的降临有着敏锐的感觉。
“小江九,卫士——”永乐帝大声叫喊起来,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小江九不见了,那些守卫在武英殿四周的带刀侍卫也没了影踪,甚至连锦衣卫的巡逻队都不知跑哪里去了。除了偶尔有风将御膳房方向的嘈杂声吹了过来,便是“擦擦”的软底靴踩在汉白玉地砖上的声响,一个蓬头散发身穿白衣的鬼魂慢悠悠从门外蹦了进来。
“你是谁?”永乐帝大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用手扶住桌案,强装镇定,拍案问道。
“燕贼,你还我命来,你还我的江山——”那鬼魂并不理会,还是慢悠悠地双腿伸直往前蹦,蹦了几下之后,已经离朱棣很近,永乐皇帝甚至可以看清那人的眼球是充满脓血的,紫绀的舌头甩在嘴角,一些类似于蟑螂样的虫子不断爬进爬出,甚至有蛆虫从它嘴里鼻子耳朵里涌了出来。
总之这白衣恶鬼的造型是诡异恐怖加恶心,朱棣本来心脏就不是很好,经过这位“鬼”先生这么一吓,顿觉中枢神经失控,两腿不听使唤,趴在桌案上再也不会动弹。那鬼冷笑一声,双手伸出,几寸长的尖利指尖伸展开来,直刺朱棣的心脏。
永乐帝将眼一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却听一人高喝:“那恶鬼休要伤我父皇。”却是三公主朱晓敏的声音,朱棣睁开眼睛,看到那个乖巧的女儿正从大门口往这边跑,可是那鬼手已经近在咫尺,不禁摇头叹息道:“敏儿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尖利的鬼爪穿入永乐帝胸膛的时候,忽听身后一阵风声,紧接着一人从椽梁之上扑了下来,一把软剑“铮”地一声弹射出去,正中那鬼爪,火花迸射间,一只鬼爪已然落在朱棣的脚下。
那鬼口吐人言,大叫一声:“好快的身手,好利的剑。”左手却力道不减,继续往朱棣的胸口刺去,却被那人用手抓住了手腕,往后一带,恶鬼重心侧移,一只鬼爪收手不及,啵地一声抓在黑松木的立柱上,五根几寸长的尖利指尖没入坚硬的木质之中,竟然拔不出来。那鬼按动手腕上的机关,鬼爪脱落,却原来是一副精钢打造的五指钢刃。
朱晓敏扑了上来,将皇上拖到旁边安全之处大喊道:“欧阳公子,杀了他。”
其时,外面已经有人发现武英殿的动静,“抓刺客”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并有大批侍卫往这边跑来。欧阳冲使出八成气力,与那恶鬼打成了平手,很显然,那恶鬼急于脱身,已经使出了全身解数,此刻,欧阳冲只需再拿出一分气力,动作稍快一些,便可以将他拿住,但欧阳冲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佯装体力不支,边打边退至武英殿外,欧阳冲见几十名锦衣卫正手举火把往这边集结,便低声道:“不想死就赶紧走。”
那人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欧阳冲将公主的腰牌扔给他道:“日后你自然会明白。这是出宫的腰牌,换身太监衣服,可全身而退。”
那人也不客套,接过腰牌往东面的假山石后窜了过去,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那边的广渠门是出宫最近的一条路。
“刺客休走。”那些锦衣卫竟将欧阳冲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欧阳冲为拖延时间,并不做声,只是心中暗笑:纪纲,你小子这次要挨狗屁呲了。
“混账东西,纪纲何在?这位是刑部侍郎,救驾的功臣,你们竟然瞎了狗眼将他围住,真的刺客是不是被你们放走了?”公主探出头来大骂那些锦衣卫。
“末将领罪。”那些锦衣卫见围错了人呼啦一声如下饺子般在公主面前跪了一地。
“你们都在这里跪着,等纪纲来了再行发落。”朱晓敏冷哼一声,拉着欧阳冲的手进了武英殿御书房。
此时朱棣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但口中依然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他,一定是他派人来谋害朕,他果然没死——”
“父皇,您是真龙天子,自然是福大命大,不过呢,福大命大也得遇贵人相助不是?看看是谁救了您?”公主上前安慰皇上,并拉欧阳冲来到他的面前相见。
“参见吾皇。”欧阳冲正纠结着要不要磕头跪拜的时候,却见皇上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你就是欧阳冲?算了这种场合就不要拘礼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都是欧阳公子他有先见之明,当御膳房着火的时候便知道这是小贼的声东击西之计,意在皇上呢,于是便叫着我赶过来了,还好,赶到的时候刚刚巧。”公主得意地说道,那表情仿佛就是拿欧阳冲当自家人一样。
朱棣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发现已经恢复正常,便问:“那些没用的锦衣卫都没有过来吗?”
公主回答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将欧阳公子围了起来反放跑了刺客,我罚他们在御花园跪着呢。”
朱棣阴着脸道:“是该跪,不仅要跪,今天当值的侍卫统统罚到天寿山给朕修陵去。”刚说到这里,便见一个人滚着爬了进来,口里喊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皇上呀,您受惊了——”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哼哼,朕还死不了。”朱棣冷冷道。
“皇上息怒,刺客显然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小江九和十几名侍卫中了刺客的毒针还在昏睡不醒,奴才已经派人缉拿刺客,那刺客纵有三头六臂谅他也逃不出紫禁城去。”纪纲磕头道。
“要是刺客跑了,纪纲,你这指挥使也不用干了,回家养老去吧。”朱棣怒火难消。
“奴才死罪,多谢皇上开恩。”纪纲头磕地砰砰直响,他所言不虚,引咎辞职回家养老或许是最好的归路了。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一呵斥:“纪纲,父皇受惊,源于你的办事不利,要是连刺客也抓不到的话,我看你还是自戕吧。父皇,您没事吧——孩儿来迟了——”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留着两撇小胡子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他便是大明朝太子殿下朱高炽,跟在他身后的是十几名太医,但听太子继续说道:“你们几个赶紧给父皇把脉,尽快开出调理方子来。”
朱棣却道:“不用了,朕的身体怎么样朕自己清楚。”
“父皇,您的龙体要紧呐——”朱高炽正要再劝,却见一名锦衣卫进来跪地禀报:“回禀皇上,在纪大人下达关闭所有城门的命令之前,刺客化装成小太监,持公主腰牌,已经混出宫去了。”
“刺客跑了?”纪纲就像被人踩着尾巴一样叫唤起来。
“是的,大人,刺客已经出城,这是属下在树丛里找到的刺客衣服,此外还有一名被打昏了并被剥掉外套的小太监一并带了过来,请皇上发落。”
永乐帝沉默了一阵,摆摆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公主和欧阳冲留下,有些话我要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