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像火一样白花花直晃人眼睛,三等锦衣卫曹大个踉踉跄跄地走在广漠的戈壁滩和无垠的沙漠中。
渴了,嚼几口地上生长着的骆驼刺,饿了,还是去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骆驼刺。
几天了,过了玉门关,终于可以看见祁连山雄伟的身影了。曹大个顾不上休息,继续往东走,只要能回到嘉峪关,他就会否极泰来,起码升为副指挥使不成问题。因为建文帝朱允炆死了,与龙副指挥使拼尽内力而死。他是唯一知道这个消息和朱允炆尸首埋葬所在的人,不,应该是唯一知情的官方人士,除他之外还有那个走****运的小贼,想想那个小贼他便憋着一口恶气,正是因为那小子,他差点命丧黄泉,幸好曹大个自小跟一个云游和尚学过铁头功这才没有被自己反弹回来的长剑害死。
即便如此,眉心一道拇指粗的伤疤是不可避免了。
恨归恨,若不是中剑躺下,恐怕他们这一行锦衣卫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建文帝的行踪也会随着他们的死去而成为千古之谜。
可他曹大个还活着,并且很快就到达绿洲了。只要皇上知道建文帝死去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升官,发财,美女,豪宅,都不是问题。
尽管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美好的希望支撑起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东进,东进,继续东进。
曹大个像一匹受伤的骆驼行进在西北大漠中。绿洲就在眼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前面二十里便是玉门内的第一座城镇——林家堡。
可是今天,并没有看到林家堡,映入他眼帘的是连绵百里蒙古包样的行营,无尽的行营仿佛一道灰白的幕墙突兀地立在黄褐色的沙漠中。鞑靼三彩的三角军旗在西伯利亚刮来的寒流中猎猎作响。
“妈的,是鞑子,看这阵势他们要攻打林家堡。”曹大个啐了一口,背对着一道沙脊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塔塔——”一阵马蹄声响,鞑子四人一对的斥候小队正向这边奔来。
“妈的,看老子累了,鞑子给老子送马来了——”曹大个将整个身体贴在沙脊的背面,静静地等待着骑兵的靠近。
近了,更近了。
就在第一匹战马越过沙脊的时候,曹大个猛地跃起,仿佛一只大鹰将那马背上的斥候骑兵扑落在地,然后调整坐姿,脚入马镫,拨转马头往西南疾驰。
“快快地抓住那个明人,不要让他跑了。”其余三名斥候呐喊一声,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嗤嗤——”鞑子搭弓射箭,箭带风声,如飞蝗般地射来。
曹大个伏下身来,一支羽箭插入战马臀部,战马吃痛,“哕哕”地叫喊起来,发足往前奔驰。狂风作响,吹散了他的头发,曹大个摸摸马鞍旁边,铁弓和箭囊都在,于是弯弓搭箭,回首,箭如流星,一闪而过,准确地射入一名斥候的胸膛。“嗤嗤——”又是两声流矢的声响,曹大个不是傻子,他不能给鞑子斥候一丝喘息的机会,射死一人之后,接连又是两箭,准确地射入那两名鞑子的咽喉。
三等锦衣卫虽然虚弱,但突然爆发起来对付四名小小斥候还是绰绰有余。曹大个体力透支,一头栽倒在马背上,任凭战马狂奔。
不知什么时候,曹大个悠悠地醒来,祁连山雪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矗立在他眼前的是巨龙一样马鬃黑山。
一对百人的送亲队伍就在两里之外,明黄锦缎铺就的马车,送亲人穿红艳艳的衣衫,高高的锦旗上写“大明和硕公主”六个隶书的大字。
“公主,是公主和亲队伍。”曹大个精神为之一振,纵马上前,来到轿前,噗通一声跳下马来,扑到轿前大呼:“公主千岁,锦衣卫三等侍卫曹大个请见。”
“混账东西,想要行刺公主么?”随着一名公鸭嗓子太监的大声呵斥,十几名武士手持刀戈立在马车前面。
“公主殿下,小的真的是龙副指挥使手下曹大个。”
“停。”伴着一声娇呼,马车缓缓停下。
“公主千岁,曹大个有机要情报要面秉公主。”曹大个叩首。
“李总管,看看怎么回事?”公主在车内吩咐。
“是。”公鸭嗓子答应一声,拨开侍卫,走上前来。
“李总管,我是曹大个呀,上次八月十五,您还亲自送赏给弟兄们来着——”
“呀,果然是你小子,小曹子,你怎么在这里出现呢?”李总管笑吟吟说道。
“李总管,能赏口水喝吗?”
“六子,给他一只水壶。”李总管吩咐。
水,现在对于曹大个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五斤水的皮壶,他一气喝干。抹抹嘴唇,喘了口粗气说道:“末将随龙副指挥使身受皇命出使西域,发现一件惊天秘密,希望能随李总管回京面圣。”
“杂家虽身为和亲特使,但在公主之前,却做不了这个主,这样吧,杂家这就问过公主看她怎么说。”李总管处世低调,对于一个即将嫁入鞑靼的公主也不敢有任何飞扬跋扈。
“李德全,曹大个既然身负皇命,那么,就照他的意思做吧,等喜事完成,便让他随你们一同返京面圣。”公主在车中听得清清楚楚,开口说话。
“谢公主千岁。”曹大个素闻和硕公主仁和体恤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慌忙叩头谢恩。
“来人,给他弄点水洗洗脸,再拿一套喜服穿上,今天是公主大喜的日子,哪能如此邋遢模样?”李总管吩咐道。
“李德全,还有多远才到喀山?”公主问道。
“回公主,桑吉汗王已经派大军在玉门关内迎接,桑吉的使者说了,今夜就在林家堡的江南城内举行婚礼。”李总管回答。
“哼,桑吉欺人太甚。”公主冷冷道。
“奴才愚钝,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李德全颠颠地跑到马车前头回话。
“挺好的事情?李总管我问你,林家堡可是我汉人的领地?”公主问道。
“林汉是我大明朝的首富,当然是汉人。可是,公主殿下,林家堡并不在大明朝的控制之下啊。”
“糊涂。即便现在不属于大明朝的版图,但只要是我汉人盘踞的地方,迟早总有一天都会归属于我中华。可是桑吉,他竟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选择了攻城略地,显然是别有用心,这老小儿恐怕是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了。”
“公主息怒。皇上经营北京不过十年,我方军事羸弱,还请公主隐忍才是。”李总管见公主发怒,脸上冒出了冷汗。他真不知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奶奶在盛怒之后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果然,和硕公主突然咯咯一笑:“派人告诉桑吉,他要是胆敢攻打林家堡,我这就返回京城。”
“公主千万使不得,这可是抗旨的大逆罪名啊,不光是小的们全都得死,恐怕公主也难以活命啊。”李德全闻听此言,吓的咕咚一下跪在沙地上。
“死有何惧?既然他敢侮辱我大明,本公主又岂能让他得逞?李德全,这就将本公主的话传给桑吉,我倒看他到底有何居心。”
“小六子,你腿快,这就骑上快马,拿我的牌照去告诉桑吉可汗,就说公主说了,她不想看到战争,快去吧。”
“慢着,小六子,你不用怕,就明明白白告诉老桑吉,合约书上写的很明白,鞑靼所部与我大明一百年休戚与共,他要是敢动我汉人一根汗毛,本公主即便是死也不会与他和亲。”公主撩开帘子,一张秀美的瓜子脸暴露在太阳之下,因为阳光太过强烈,公主漆黑明亮的眸子收缩了一下,一双美目眯成月牙形,她眺望着东方雄伟的嘉峪关,想想马上就要嫁给一个老头和一群素不相识的野蛮人为伍,心事触动,挺翘的小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这就是大明朝三公主朱晓敏,又一个和亲政策的牺牲品。
“公主放心,小六子好歹也是我大明朝子民,我这就去代表公主杀杀他的威风。”小六子嚷着,跳上马背,迎着太阳,往西疾驰。
“好一个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的和硕公主,在下代林家堡老少爷们谢过公主了。”队伍后面一名打旗的小吏见小六跑远,突然跳上了另外一匹快马,拱手抱拳后说完不待和亲队伍反应过来,打马如飞向南而去。
他就是拓跋辉,早晨从东郭石城出来往林家堡送信,告诉林如诗亦力把里所部已经与东郭石城及鞑靼联手的消息之后,林如诗不放心欧阳冲便派他重新返回东郭石城,在路上遇到了公主和亲的队伍。
早就听说大明朝要与桑吉和亲,既然是和亲,那么肯定要去见老桑吉,我倒要看看这鞑靼的可汗到底在哪里?哼哼,就这么干,混在和亲队伍中,届时趁老桑吉不备,取他性命。于是拓跋辉打晕了最后一名举旗的小吏,换上了大明朝服,堂而皇之地一路跟随公主的马车至此。
老桑吉亲自到了前沿,这倒是个起决定性的消息,既然鞑靼可汗亲自出马,那么战斗力决不能以兵将的多少衡量。不行,不能让阿冲吃亏,拓跋辉的思想不断斗争,最后还是选择了向欧阳冲通风报信。
一路狂奔,半个时辰便赶到了绿洲的边缘。
忽然一阵旋风扑面而来,前面出现了大队人马,黑压压如一条巨龙,等到四五里地的距离,拓跋辉这才发现那是清一色的铁浮图,从头到腿披挂整齐,所有的高头大马均露出两只眼睛和四个蹄子,上面端坐的将士更是威风,从头到脚清一色亮闪闪的黑铁锁子甲,三米长的铁矛齐刷刷四十五度指向蔚蓝的苍穹,两千人马的队伍所过之处,尘沙飞扬,遮天蔽日。
铁浮图的前面更有十几匹大宛的汗血宝马踏雪无痕般在沙地上飞驰,很快便将铁浮图甩在后面,十几名身材高大的骑士肩上分别扛了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一张开天弓背在身后,箭囊之中所带铁箭竟有百余支,黑色长袍随风起伏,映着夕阳的余晖,端的是凶神恶煞一般。
为首一人却是一身白衫,显然优雅文明的多,正是扮成东郭逆天的欧阳冲。
“幺嚎——公子,拓跋辉回来了——”拓跋辉老远便举起马鞭大声吆喝着。
欧阳冲纵马飞驰,很快来到拓跋辉面前。
“阿辉,怎么样?林家堡情况如何?”欧阳冲见到拓跋辉很高兴,他太想知道林家堡的情况了。
“林如诗收服了火枪队,镇压了金美莲的余党,林小五也跪在林如诗面前起誓,誓死效忠林家父女,林家堡现在可以说是固若金汤,面对鞑靼大军的攻城毫不畏惧。要说这林小五长得跟条狗尾巴草似的,守城本领却着实有一套,当然了,照他说,那都是林老爷的设计,他不过是照着执行罢了。”
“哦?林小五有过人之处?桑吉已经开始攻城了吗?”欧阳冲担心道。
“是啊,我刚回到城中,鞑靼便开始攻城了,第一次攻城以回回炮和火炮为主,虽然北门城楼塌陷一脚,但鞑靼死伤上千人,不到一个时辰便草草收场了。”
“敌人如此不堪?”欧阳冲奇道。
“不是鞑靼不堪,而是林家堡太过邪门。我也没想到,那城墙之上原本光溜溜地像个广场,这林小五无色令旗晃动,手下兵士七手八脚登时用粗大的牛皮绳吊起无数块几寸厚的黑铁皮,铁皮底部与城墙的垛口恰到好处的合二为一,可以射箭投石喷洒开水热油以及烫粪等武器。可着这地上平时铺着的就是那种大块的铁板哩,高大的铁板竖起来,就如同将城池加高了一倍,鞑靼的火炮和回回炮全都没辙,云梯攻上来的时候,一通滚木礌石过后,鞑靼兵鬼哭狼嚎哭爹喊娘地逃了回去。”拓跋辉手舞足蹈,重新沉浸在杀敌的状态之中。
“看来这只是桑吉试探性攻城,鞑靼虽然没有尽力,但可以看得出来林汉老堡主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玉门三杰的名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哦,对了,嘉峪关方面怎么样了?”
“林如诗得知亦力把里与鞑靼结盟之事后立刻通知牛把总和欧阳乾他们希望两家联手阻止亦力把里东进。事后明军斥候来报,亦力把里并没有派大军前来,只是派了不到两千骑兵在林家堡以西安营扎寨企图趁火打劫,牛把总是老军头了,对付他们不在话下。”
“这就好。在东郭石城,我杀死了苏马土司,亦力把里不足为患。林家堡易守难攻,东郭石城也在我控制之下,加上我从东郭石城调来的两千铁浮图和【玉门幽骑】,想来抵御鞑靼、和乌斯藏的两万兵马不知有几成胜算?”欧阳冲合计道。
“乌斯藏也参与了?”拓跋辉惊愕道。
“是啊,估计他们是冲着欧阳山庄去的,暂时还不会与鞑靼会合。”
“看来应该知会欧阳乾一声,好让欧阳山庄有所防备。”拓跋辉建议。
“应该如此。阿辉,你怎么不协助林如诗守城又回来了?”欧阳冲问道。
拓跋辉简要地将他在路上见到大明和亲队伍以及和硕公主的态度告诉了欧阳冲,并讲明桑吉汗王也随军出征。
“哈哈,桑吉也来了,这样就好办了。要说和亲这种丧权辱国的汉奸政策从西汉开始流传到现在已经一千五百年了,本公子今天就来打碎它,以我泱泱中华之铮铮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岂可眼睁睁地看着异族霸占我们的姐妹而甘做屈辱的男人,不!绝不。哼哼,和硕公主,你将是最后一个和亲的公主,从此以后,我中华再也没有这种屈辱的历史。”欧阳冲仰望蓝天,发出了战斗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