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尚岳被人打肿了脸,杨林和百余将士们都傻眼了,很显然,这位年轻的公子哥的官职要比尚大人高,至于高多少,他也没谱,因为大明朝的品序有些乱,有时候品级高并不代表着相应的权力,比如南京城旧六部的老爷们,有时候品级不高权力却极大,比如弹劾百官的御史,比如东厂的番子比如锦衣卫。
杨林杀纪强源于血气方刚源于对战友的爱,可尚岳为了给纪纲有个交代竟然要诛他三族,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也是不能接受的,由于欧阳冲的出现,在他心底燃起一丝希望,不期望自己能活命,只求能保住父母和小妹的性命,所以当欧阳冲迈步向他走来的时候,尽管手脚被缚,依然如毛虫那样一拱一拱往前爬,边爬边大声喊道:“大人,卑职冤枉呐——我家中父老他们都是无辜的,求大人还他们一个清白——”
欧阳冲从地上捡起一把腰刀,斩断杨林身上的绳索,将他搀扶起来说道:“杨将军你什么也不必说了,今天这事你没有错,错在老鸨,罪在纪强,你起来,带好你的兵,将尚岳押回刑部衙门,本使要知会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来个三堂会审,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要是行为磊落,大可放心便是。”
杨林感动地眼泪哗哗的,欧阳大人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杀纪强无罪,不仅自己无罪,父母小妹以及所有的亲人都不会有事了。
这个美丽的结果令他欣喜若狂,仿佛从地狱来到天堂,重生的感觉真******好。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尚岳在画舫上听得清清楚楚,欧阳冲要联合三法司审他,想想自己平日的所作所为,不禁脸色大变,大叫道:“欧阳大人,你虽贵为太子之师,却也不能随意组织三堂会审,也无权干涉军务,本将军不服,我要见皇上,我要弹劾你滥用职权,包庇不法之徒。”
欧阳冲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愚蠢到越俎代庖的地步吗?实话告诉你,本使奉旨出行,代天出巡,一柄尚方宝剑,上可斩贪官污吏,下可杀目无法纪之徒。杨林,你亲自去紫金山别院面见德威公主请出尚方宝剑,通知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要他们立刻去刑部集合,审理纪强一案。”
“你是钦差?”尚岳颓然坐在地上。
欧阳冲拱手向北,缓缓说道:“本使可以是钦差,但钦差却无本使之权,钦差向来有特定的任务在身,而本使手持尚方宝剑,大明朝疆域之内可管天下不平之事,管你是兵是官还是民,本使一例先斩后奏,尚岳,三司会审那是抬举你了,杨将军,还不给我绑了,连同地上那孙姓的青皮一同押往刑部见官。”
杨林面露兴奋之色,答应一声,重新整队分为三个队列,命令一队负责解押尚岳和孙霸,二队听候欧阳大人差遣,三队跟随他往紫金山见德威公主。杨林精神抖擞,便要出发,又听欧阳冲说道:“既然本使奉天承运,便当为民做主,你沿路上吩咐将士们有多大劲就喊多大声,大张旗鼓地给我呐喊宣传,老百姓有什么冤情,尽管来刑部衙门告状,本使定会秉公处理,一查到底。”
等杨林走远,欧阳冲见霓虹小屋的龟奴和妓女一个个蜷缩在房间里不敢露头,便率领二队官兵山前询问,这些人亲眼看见纪老板被杀,老鸨子至今尚未醒来,哪还敢隐瞒,其中一个龟奴自告奋勇带着欧阳冲来到画舫的底层将林如诗和娜拉放了出来。
娜拉一见欧阳冲便扑了上来,趴在他的肩头哭道:“相公啊,娜拉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林如诗赶紧把她拨拉到一边,低声道:“没看见有这么多人吗?这叫相公情何以堪?”
娜拉撅着小嘴嘟囔道:“人家想咱家相公嘛。”
欧阳冲见众将士咧着嘴显得极为惊讶的样子,其中还有一人窃窃私语道原来特使大人是有龙阳之癖啊,再一看林如诗和娜拉还是男子扮相,完全是两个英俊小生,不禁苦笑道:“各位将士,不要误会,她们都是女滴。”将士们起先不信,知道欧阳冲将娜拉的书生头巾扯了下来露出瀑布般的长发这才释然。
欧阳冲原本是直奔刑部衙门的,奈何林如诗和娜拉肚子咕咕叫,没有办法便陪着她们两人在夫子庙旁边的路边小店要了三份鸭血粉丝,切好的鸭血从木桶里捞出装在白瓷碗里,然后浇上一勺滚烫的鲜汤,滴上数滴香油,撒上一撮虾米,再加上些辣椒油一小撮香菜,闻起来肉香扑鼻,顿时勾起了欧阳冲的食欲,而林如诗和娜拉都是早晨饭没吃便出去闯祸,现在都是饿急眼了的,娜拉还一边吃一边跟猫一样的发出“米阿米啊”惬意的叫声,一番风卷残云,就差将瓷碗也吃进肚了,直看得小店的伙计两眼发呆,他们见过能吃的,却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欧阳冲笑道:“娜拉你饿死鬼投胎啊?小二,再来只盐水鸭。”
鲜美可口的盐水鸭端了上来,娜拉两眼放光,用手撕了一条鸭腿递给欧阳冲,见欧阳冲摆摆手说吃饱了,她又递给林如诗,林如诗骂道:“小蹄子,第一个没想着姐姐,我还不吃了呢。”
娜拉边吃边嘟囔:“你们不吃我吃,我可不是个饿死鬼,而是个贪吃鬼,好吃,真好吃,生活在华夏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好吃的真多,大餐就不必说了,光这些地方小吃便令人大快耳朵,米阿米啊——”
“什么,大块耳朵?”欧阳冲一愣,却听林如诗噗哧一笑,骂道:“什么大块耳朵?娜拉妹妹,你吃傻了吧,那叫大快朵颐。”
娜拉顾不上辩解,又吃了大半个盐水鸭,才打了个饱嗝道:“相公,我吃的差不多了。”
“吃了这么多,才差不多?”欧阳冲气歪了鼻子。
林如诗白了她一眼,笑骂道:“吃吧吃吧,吃成肥猪,看相公还要你不?”
娜拉笑道:“我吃的营养都补在胸和屁股上了,嘿嘿,林姐姐,这辈子恐怕你都比不上我咯。”
林如诗气得扭头,却见门口站了一位美女,再看欧阳冲,两眼都直了,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颜如玉?”
“娜拉妹妹,果然是霓虹小屋的头牌颜如玉呢。”林如诗捅了娜拉一下。
“她来这里做什么?”
“你傻呀,没看出她是冲着我们家相公来的吗?”
娜拉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看来我真的要当小五了。”
林如诗睥睨了她一眼,怒道:“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欧阳冲并不理会她们二人胡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低声问道:“如玉姑娘可是离开霓虹小屋了?”
颜如玉点点头,眼泪唰地流了出来,竟然当着众多食客的面,噗通跪倒在他面前,将一张血书举过头顶,颤声说道:“我都听说了,您就是北京来的特使欧阳大人,请您为民女伸冤呐。”
欧阳冲将血书拿在手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连忙问道:“你状告何人?”
颜如玉泣道:“民女要状告汉王朱高煦纵奴行凶、强抢民宅、谋财害命。”连这讼词都如出一辙,欧阳冲终于想起来了,年前胡雪霆也是状告朱高煦的,结果状纸让他给烧了,原因无他,只因汉王当时深得圣眷,想告朱高煦等于自寻死路。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昔日风光无限的汉王被囚禁在西华门,已经收到应有的惩处,现在告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便轻咳了一声,小声说道:“胡雪霆可是姑娘的亲人?”
颜如玉反问道:“大人是怎么认识他的?”
欧阳冲便将初到北京怎样碰到胡雪霆以及后来如何在沈石手下出谋划策的但凡关于胡雪霆的都挑着重要的说了一遍。
颜如玉又是盈盈一拜,叹道:“多谢大人照顾家父,如玉有礼了。”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颜如玉和胡雪霆是父女关系,如此看来,颜如玉应该叫做胡如玉的。于是说道:“姑娘可知汉王已经被皇上圈禁起来,再也不能害人了?你告不告他并无区别。”
颜如玉摇头道:“难道大人真的不知汉王已经恢复王位了,并且近期便要坐镇南京吗?”
欧阳冲大惊:“这怎么可能?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颜如玉缓缓说道:“大人若是想知道消息的来源,那么,请您一人随我去一个地方便知道了。”
欧阳冲回头看了看林如诗和娜拉,叫她们先回紫金山别院,自己去去就来。言毕,拉着颜如玉的手,随她而去。
今天是农历九月十九,恰逢观音菩萨出家修佛纪念的大日子,数十万善男信女前往鸡鸣寺朝山敬香,人流如潮,原本幽净的寺院顿时热闹非凡。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一路上,欧阳冲内心不断斗争,想想进来发生的大事,辽东之战,朱能老将军毕其功于一役,朝鲜称臣,倭寇龟缩回日本四岛,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汉王沉寂一年不到便再次复出,这到底是谁令皇上再次信任这个野心勃勃的汉王殿下?
而且,关于汉王复出的消息,自己竟然全然不知。甚至连收音机都没有相关的消息,不过后来仔细一琢磨也就释然了,朱高煦被囚禁起来的消息是被官方封锁了的,看来皇家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处理此事的,当然也就不存在汉王复出不复出的官方消息了。
汉王复位,这种非正常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俗话说凡反常者即为妖,但妖从何处来?欧阳冲一个脑袋两个大,悠悠叹了一口长气,怅然道:“看来,这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