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听说您现在在招助手？怎么，可是画室的生意好些了？”
“也算不上好，”穉英先生笑着摇头，“只是托了贝里斯夫人的宣传，为我添了几个新主顾。”
“嗯，洋人喜欢这些他们没见过的东西，而且先生的画技如此非凡，自然是能够得旁人赏识的。”
“我这个年纪了，旁人赏识不赏识倒没有太大的用处，之所以开这么个画室，一是为了赚些糊口的钱，二来只是不想自己一个老不死的，天天对着自己的满头白发寂寞罢了。”老先生淡淡的笑。
安心被老先生这番话说得有些愧疚：“先生您这是怪我了。也的确是我不好，这阵子忙乱的紧了，竟没来看您……”
“知道你忙，”老先生看了一眼安心身旁的杨浩快，“你们年轻人嘛，又是这个年纪，没事儿陪陪少年人，总比陪我这个老头子来的好。”
“先生您可别误会！”安心唬了一跳，急忙摇头摆手的说：“我最近一直在街头的救济站帮忙，这位杨先生是救济站的负责人，说起来，应该是我上司才对。”
“不敢！不敢！哪里称得上什么上司？不过是在一起工作的同仁罢了。”进来之后就一直处于呆若木鸡的状态，直到听到了安心说起自己，杨浩快才将将的回过神来。
如今知道安心与杭老先生的交情，刚才还自以为是的杨浩快现在哪里还敢趾高气昂？他下意识的微躬了身子，从脸上挤出一丝卑微的笑容，对老先生说着话。
穉英先生打量了杨浩快一番，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并没有什么热络的意思。
见天色已晚，安心也不敢打搅老先生的休息，又说了几句闲话后便出门离开。
老先生将他二人送至门口，又吩咐着以后常来，得到安心十分肯定的答复之后，才有些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老先生一个人漂泊海外，多少有些孤苦伶仃。虽然有画为伴，终究还是寂寞的。我前些日子疲懒着没有来看望先生，真是犯了不小的错。”安心叹了一口气，看着画室的灯光熄灭，才有些怏怏的离开。
二人一路往回走，吹着微凉的晚风，安心忽然察觉身旁的杨浩快沉默了不少。
又走了一段时间，杨浩快仍是一言不发，安心不禁心中纳罕，偏头看了他一眼。
“杨大哥，你怎么了？困了么？”安心好奇的询问。
“嗯，有点。”杨浩快有些牵强的笑了笑。
“那咱们就快走几步，你也别送我了，省着你自己还得走回来，绕远。”
“那倒没事儿，你毕竟是女孩子，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该送还是要送的。”杨浩快诚恳的回答。
有的时候，安心真不知道杨浩快是个怎么样的人。说他不好吧，他还会关心人、知道每天送自己回家。说他好呢，这一张口就让人嫁给他、偶尔还十分诚恳的可怜你，这些行为也真的让人有些头疼。
其实经历了昨夜的事，安心是想要避着他的，但这人竟然继续“谆谆教诲”，丝毫不觉得尴尬……
果然是个另类的极品男，安心想着，在黑夜里吐了吐舌头。
“那个，安心。”就在安心觉得，自己快要因为周遭的安静，而要在走路中陷入睡眠时，杨浩快说话了，“你，是怎么认识杭老先生的呢？”
“哦，吃饭时候刚好碰到，然后就认识了。”安心伸手揉了揉眼睛，不雅的打了个哈欠，“其实也算不上太熟，只是说过两次话而已。老先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所以也比较喜欢结交朋友嘛，对我也没什么特别。”
“这样啊……”杨浩快多少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不禁略微羡慕的想着，为何自己在唐人街住了这么久，却没有跟杭老先生搭上话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被动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杨浩快的心里终究轻松了一些，之前那些比安心高一等的想法又填具了他的胸膛。
“可是安心啊，”杨浩快拿出了教育的口吻，“你为何不去杭老先生那里做助手呢？既然你还认识老先生，这样应该更容易得到工作才是。又或是你是觉得不好意思？其实不需要如此的，你毕竟年纪还不大，又是杭老先生的晚辈，在他身边做事并不丢人的。”
安心挠了挠头：“倒不是脸面的问题，只是我的梦想不在那里啊！我要是单纯学绘画的，那一定会求之不得在老先生那里当助手，顺便求着先生收我当徒弟。但是……”
“这不仅仅是梦想的问题安心，一周三十五美金，总比你现在赚的要多吧。”杨浩快直指问题的本质。
安心接着挠头：“可是，我现在赚的钱足够养活自己来着。”
“在服装店打工能赚多少钱？一周二十美金？你还需要吃饭、租房子、买生活用品……安心，我不是说你，你一个女孩子家，总该有些闲钱去买一些衣服之类的打扮自己，你看你现在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是半旧的了。”
“呃……”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地色风衣，“话说，这是普拉达今年的新款，要的就是这种半旧的感觉，这个系列的名字就叫‘晚安，秋天’。”
“别嘴硬了，我亲爱的安。”这一句，杨浩快说的是英语。他转过头来看着安心的双眼，其中带着深情和关切的意味。他伸出手为安心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在我面前逞什么强呢？你一周能赚多少钱，不必隐晦，说给我听听。”
安心整个人陷入杨浩快的影子里，看着他的脑袋完全挡住了路灯，而路灯又在他的脑袋外面肿出了一个光圈。
“呃，我的周薪是六十五美元。”安心看着那个光圈，忽然觉得有些像每天清晨推着车子出现在公寓楼下那位姓王的老大爷所卖的包子……
“就是啊，那么点钱能做些什么呢？一周六十……”杨浩快的叙述戛然而止，他背着光瞪圆了一双眼睛，脑袋因为向后一移的动作，使得周遭的光圈又大了点。
“我喜欢吃肉馅的包子，但是只喜欢吃皮，不喜欢吃馅儿。”安心眨了眨眼睛，思绪凌乱的想着。
……
……
“哎，我说乔，你消消气好不好？生气的时候吃东西对身体不好的。”看着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的乔治亚，安心有些担心的劝阻着。
“我怎么消气！我怎么能不生气！我的姐姐竟然找了一个白人当男朋友！这他妈是个什么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乔治亚咬牙切齿的说着，面色黑沉沉的，“抱歉安，在女孩子面前我不该说脏话的。”
安心摇头笑了笑，表示无所谓。
“但我真的很生气！”摔下手中的汉堡，乔治亚重重的靠回自己的椅背，“以前我姐姐什么都跟我商量的，这回可好了，跟那个白人谈了一个月的恋爱才告诉我！哼！一定是那个白人怂恿的！他们白种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呃，也不好这么说嘛，好坏是不分人种的。”
“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在喊着平等、解放，但白种人就是白种人，咱们有色人种就是有色人种。现在在南方，还有不少白人会遭到枪杀！而在咱们这里，咱们有色人种不也是莫名其妙的遭到歧视和排挤么！跟谁谈恋爱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是一个白种人那！”乔治亚气鼓鼓的说着，不时的晃动着自己举起来的胳膊。
“你得这么想啊乔，”安心将他手里的水杯夺下来，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水洒在自己新买的地毯上，“这个白种人既然能够跟林卡谈恋爱，那他肯定也是那种思想开明的白种人呀！依着林卡的性子，肯定是对方先不在意，她才会认可的。”
“那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乔治亚重新夺回水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他们那些白种人都自私的要命，根本不顾及咱们是怎么想的。就算他不介意公开，那我姐姐呢？当他带着我姐姐出席那些白人聚集的场合时，我姐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其他的那些白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姐姐呢？但是，如果他不带着我姐姐跟他的朋友玩乐，那他又把我姐姐当成了什么呢？秘密情妇么？所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事情！怎么都会对我姐姐产生伤害的！”
安心自然也知道，乔治亚说的这些并无道理。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总不能这么主观臆断吧，既然说晚上要吃个饭、大家见个面，那就到时候见到人再评论，不好么？”安心看着桌面上被乔治亚扫荡一空的汉堡，“我说，一会儿不就要去吃饭么？你现在就把自己撑死做什么？”
乔治亚用袖子一抹嘴巴，哼哼的说着：“吃饱了，才能打架嘛！哼，今晚我就要那个骗了我姐姐的白种人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