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海,方圆百余里,深达数十丈,因故老相传,在这里的一刹那,便是人间百年,所以被称为“刹那海”。
刹那海虽以“海”为名,实际却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湖泊,北连楚江,蓄雨而积千百年,方才有今日这般规模。湖水清澈,水波不兴,远远看去,便如同一面巨大银镜,平放在这天地之间。
葛青以身御剑,踏剑如飞,携着数千柄长剑似无穷翩翩彩蝶,自剑谷方向呼啸而来,千剑如魅,托着他的身子并不坠落水里。不知那恶兽神光乃是何等异种,竟能随着葛青一道虚悬半空之中,此时陡然看到这如镜一般的水面,更是雀跃不已,不经葛青同意,早已经一头钻入水下不见踪影。
葛青踏在一柄普通长剑之上,手握剑棍“斩仙”,举目四望,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刹那海,竟比剑谷不知大了多少!但却如同此时的剑谷一般,荒芜而苍凉,死寂沉沉。
“月儿,你在哪里!!!”将身子拔高十数丈,葛青朗声呼啸。
回音不绝,余音袅袅。
但却听不到半点回应,只有神光从水里钻出头来,昂着头好奇的看向他,待发现并无大事之后,又立即沉了下去,欢快畅游。
葛青御剑而动,朝着更北方而去,神色冷冽,目光阴沉。
恶兽神光眼见不对,立即从水里一跃而起,四蹄踏在水面之上,追着葛青身影大步狂奔。
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依然未见半点人影,但葛青却缓缓将速度慢了下来,因为他隐隐约约看见一点葱绿,就在更北方向。
下一瞬间,葛青整个人便如同流星一般,朝着那葱绿的所在疾驰而去,千剑如魅,在他身后上下翻飞。
此时的他,如同仙人一般,踏剑而飞,蹈海而行。
不过瞬间功夫,葛青便已经来到那葱绿所在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岛,方圆不过里许,岛上尽是苍翠葱郁的花树,树上开满朵朵鲜艳红花,在众多花树之间,隐隐可见一间小小木屋。
难道这里便是红花妖姬的居处?那么月儿自然也应当在这里了!
葛青心中疑惑不已,但他担忧着明月的安危,却不敢冒然得罪此间主人,只能朗声恭敬说道:“晚辈葛青,敢问万花前辈可在?”
声震寰宇,可惜无人回答。
等了许久之后,葛青再度振声长啸:“月儿,我是葛青,你在这里么?”
依然让他失望,依旧无人应答。
将心中失意按捺,葛青御剑而动,只瞬间便来到那木屋之前,长剑如蝶,依旧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旋转,恶兽明光则再度匍匐到他脚畔,温驯的蹭来蹭去。
不用进去,葛青的灵觉便已经察觉到,这木屋之中冷冷清清,并无半点生气。但他依旧还是小心翼翼将木门推开,将千剑和恶兽神光留在木屋之外,只身一人走了进去。木屋之中,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一个简陋的石床,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隐居,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其他。
葛青甚至不能够分辨,曾经在这石屋中隐居的人,到底是男是女,自然更不能确定,明月是否曾在这里居住过。
心中所有希望,俱都瞬间化为虚无,葛青颓然坐在石床之上,无声,无语。
任白天转为黑夜,任黑夜再度回归白昼,风卷云飞,白云苍狗。葛青便就这般坐在石床上,沉浸在仿佛悠远而又似乎近在眼前的回忆之中,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
当年他还是剑谷烧火小厮的时候,便已经和明月、阿渠极为要好,他们不曾因他身份卑贱而看不起他,反而在他面前从不提这些事情,生怕触动他极为好强的自尊心。阿渠虽然懦弱,却向来温润有礼;明月活泼好动,而又心思善良,善解人意。至于他,那时候心思深沉、愤世嫉俗得很,但在两位小伙伴的感染下,也愈来愈变得开朗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隐隐察觉到明月对自己的情愫,但那时候的他们,只不过还是半大孩子,只会将秘密深藏心中,而不敢相互倾诉。
更何况,他素来比明月和阿渠更有主见,也更知晓两人之间身份差距,明月注定是要做剑谷谷主的,而他却只能一辈子做陆府的烧火小厮,是故他从来都有意回避着明月,却不知这做法将明月伤心了多少次。
直到后来,在那一夜青裳祭的时候,他才终于明晓自己的心思,却无奈一别数年后只匆匆相见一面,便再度相隔天涯,更甚至者竟是生死不知。
若是让他重新选择的话,他宁愿没有这一身超凡修为,宁愿一生都是剑谷奴仆,也要明月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只要明月快乐,他心中便是极快乐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苍天无情,竟教情人分离,只能黯然伤神。
“月儿,你究竟在哪里?”葛青坐在石床上,喃喃自语。
许久后,他站起身子,推开木门走了出来,恶兽神光懒散的躺在石门前花树下,此时正舒服的晒着太阳睡着懒觉,听到葛青开门而出的声音,立即腾地站了起来,小跑着来到葛青身畔。
任由那数千柄利剑随意散落在地面,葛青携着恶兽神光,在这小岛上四处游晃,举目四望,尽是大朵大朵鲜艳的红花,散发着清香气息,将这整个小岛都笼罩在花海的世界里。
若是明月曾在这里生活过的话,想必她定是喜极了这里的美景吧!
隐约之间,葛青仿佛看见,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女孩儿,此时正天姿烂漫的在花海中,嬉笑,奔跑,无忧无虑,将她所有的欢乐欣喜,俱都感染传递给这四周的花朵儿。
月儿,是你么?
葛青向前踏近一步,那幻影立即消失,回归虚无。
但葛青却愣在原地,他的目光被一块巨石吸引,那巨石立在众多花树之间,本就显得不伦不类,但将葛青目光吸引的,却是那巨石上的隐隐字迹。
迈足狂奔,只三两步便来到巨石之旁,葛青半蹲下身子仔细看去,却见上面书写着“与君百年约,不负长相守”两行大字,在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则书写着“壬辰年九月初七,为爱徒明月所书约定”几个小字。
壬辰年?那便是三年之前了!看来这一行字迹,定然是明月央求万花夫人所书。但为何却是九月初七?葛青百思不得其解。
与君百年约,不负长相守!
这十字之中,浓缩了多少情意?葛青泪眼朦胧,仿佛再度看到明月的脸庞,她微笑的看着他,轻声地说:“青哥哥,青哥哥……”
既然许下百年之约,看来明月定是已经拜了万花妖姬为师,不然的话,凡人之姿,哪里又能够轻易存活百年呢?
但为何两人此时却并不在这里?是为了不让他轻易找到的么?
葛青心中有百般疑惑,但却无人为他解答,只能低头无言,静静咀嚼着那两句话。
与君百年约,不负长相守!想来明月诉说这话的时候,定然是极害羞的吧,他喜极她的害羞,喜极她的明媚,喜欢她的无忧无虑,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但苍天为何总是让人不能如愿!百年之约,人生之中,又到底有几个百年?
这一时候,对于万花妖姬,葛青不知到底是恨是谢,他感谢她挽回明月性命,却恨她不让他们轻易相见!
但到最后,对于这位怪诞前辈,葛青心中终究只存谢意,毕竟若没有他,只怕那时候明月便会殒身在他怀里,那样的话,他将痛苦一生。既然明月现在还活着,他心中又怎敢存有恨意?百年之约,终究有个盼头,终究还能够相见。
葛青心中下定决心,待恩怨了却之后,便回到这里避世隐居,一边修习那琅琊剑典,一边静静等待时光老去,等待百年之后明月归来。
或许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白发苍苍,再相见时不知几多悲欢离苦?
又或者,百年之后,他们容颜依旧,而后携手天涯,任岁月悠悠。毕竟他已经由武入道,想来百年之后容颜定无多大改变,而明月既然拜师万花妖姬,那是一个自己到现在都无法看透的高人,想来百年后也定是修道有成,再相见时,说不得便有如初见。
这一刻,葛青恨不得便立即在这里隐居,恨不得百年时光匆匆而去。
但时光虽流逝匆匆,却终不能百年便如一瞬,而他此时亦是不能长留此地,毕竟恩怨未了!他还要动身前往楚国,为剑谷数千人命向风胡子、向楚王问仇!
他要用他们的血,去祭奠明尊、阿渠他们的在天之灵。
恋恋不得离开那巨石,葛青再度回到木屋之前,长袖一挥,散落地面的长剑立即应声而起,绕着他的身躯上下翻飞不止。
葛青将斩仙剑棍握在手中,朗啸一声,御剑而起,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是四蹄踏空、不住欢跃的恶兽神光,正随着他的身影,急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