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兔走，沧海桑田。
从清末到当代这短短的150年里，人间和修真界都遭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客观上讲，修士们的力量没有减弱，但是与凡间的种种新技术相比，却渐渐落了下风，有些法术，甚至荒谬可笑起来。
其中最倒霉的两个门派，清音宗以消息灵通著称，专精玉牒通信，传书符，千里广听之类的法术，向来是修真界中不可少的，地位颇高。然而自从有了有线电报，地位便有些动摇；后来无线电发报机和收音机渐渐普及，就完全显出颓势。掌门起初不信，因为自己法术通神，与门人远隔百十里互通声气，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凡人们如何可能更快速更准确！后来偷偷背着门人，翻了一本俗世出版的《无线电通讯基础》，虽然是囫囵吞枣，雾里看花，却气得好几天没有打坐，心中暗骂：王八蛋的凡人们，竟然用电波传信！我等修士百里传声，再快也不过是依赖声波的速度，足足慢了数十倍！再后来一个叫挪鸡鸭的外国门派崛起，不几年间，俗世竟然人手一个传声法器，越发显得门派无用了，门下弟子竟然有不少偷偷伪造身份，去人间的书院，偷学那电波之术的！门派正式分崩离析那一天，掌门和几个长老，坐在颓败的大殿里，在数千年来历代祖师塑像严厉的目光下，默默相对垂泪。他们满怀怒火，毅然决定，要用生命诅咒素未谋面的可恨挪鸡鸭门，给他们一个最荒谬的终结！掌门看着供桌上的果盘，狰狞地嘶声力竭地高喊：三十年后，就让一个苹果毁了挪鸡鸭吧！长老们哄然大笑，纷纷慨然把终身修为注入了这个诅咒！
另一个门派的覆灭，更加荒诞。圆申派是上古遗脉，又专精飞剑，因此在修真界本来地位极其崇高。清末以来，洋枪洋炮大举进入中国，甚至国内就修了不少兵工厂，却还没有给此派致命的打击：即使是当时极富盛名的毛瑟步枪，也要靠手动填装，射速和弹容量非常有限，也不能附着法力，发射后又不能如臂使指地调整弹丸方向和速度，若非群体射击，根本奈何不了能飞能跑的修士。大炮虽然威力惊人，但若非像急于收集冤魂的陈述玄一样贸然入彀，根本伤不到修士半根毫米。这种安稳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二战。从那以后，单兵射速普遍提高，火力洗地极其常见，更有令人束手无策的现代式坦克等出现，此门就彻底衰败了。然而掌门通幽道人究竟不甘心，心想我一柄飞剑，杀伤力覆盖面固然有限，能精确控制的距离也比不上高级的狙击步枪，但至少我御剑的速度还是快的，何不由此下手，闯出一片新天地呢！此人受了俗世的不少影响，竟然懂凡事要做实验，就决心试试，御剑到底能飞多快。那一天他戴好风镜，穿上一件米军B3飞行夹克，背负改装了的空速仪，郑重地祭拜天地先师，严肃地踏上征途。开始时一切顺利，此君心里不由放松；随着速度逐渐上升，天风和压力如山一样压来，即便强如掌门，法力在身，也难以支撑了。眼看着指针缓缓移向700KM/H，通幽道人决定最后加一把劲儿，试一下到底能飞多快。地下观礼的门徒，看到空中陡然出现一个巨大锥状白色东西，又很快散去，爆出了血红的礼花，很久才听到砰的爆炸声。这一天，修真界也正式认识了这个词：音障。圆申派也当场分为两派。但为了证明自己是先驱者通幽道人的唯一继承者，两派都在自己的名号里加入一个“通”字，以示道统。经过几十年的低潮，听说最近两派又趁着物流业蓬勃发展的大潮，重新兴旺起来，这是后话。
不少门派因此而人才凋敝，甚至学着俗世里公司工厂的样子，破产和倒闭。颇有几家负债累累的，竟然悄悄分了东西，卷堂大散，让修真界第一次见识到了萧条，股份，法人，破产保护和信誉危机。
如今凡间靠修真的那点异能，如何吃得开。哪怕想屈尊找一份拿点可靠工资的工作，没有学历也是万万不能的。端盘子扛大包砌墙倒是不强求学历，收入也还可以，但是修道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何能一天拿出十几个小时来工作？
这种情况下，显然念书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修符箓的门派，往往精研微电子，物化，花很多时间研究物质能量转化和储存，化学反应的速度，程度，条件，物质的自组装问题。驱鬼的，养着大把专精神经和脑外的医生，于生物学广泛涉猎，听说运动伤害和机械养护方面的研究也不少。风水赚得多一些，门槛也不低，建筑学是入门，然后是美学，工业制图，精密勘测仪器使用，于常见的室内污染监测，家具家电也要有了解。学筑阵的基本都是工科生了，工民建，结构力学，电磁学，机械学，一样不能少。炼丹的学药理，药物化学，天然植物化学，机械原理，制药机械，药物治疗学，都是意料之中的。炼器必须学金相学，冶金，选矿，铸造，爆破，材料，最苦逼的是修召唤和附身的门派，竟然要学什么高等数学，高等物理，核物理，神经和电化学，药理学，还不得不经常冒险去搞到各种危险化学品，违禁药品，
可是，对于从小就研读经典，连基本数学知识都极其匮乏，年纪一把的修士们，要读这些学位就已经要很大的功夫，之后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了，何必还要修仙呢？
更何况这些年，连念书也不太灵光了。
80年代到03年前后，就业一片大好，念个X士出来，风光无限，哪里也能找一碗饭吃，早先的大学生甚至能包分配，更是羡煞旁人。哪怕念的是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学科，也还受人尊敬，无论分房，升职，涨工资，总被高看一眼。如李默笙这种颇有眼光，还要兼顾修行的人来说，念书是不二的选择。
但是现代中高等教育周期极长，只算高中，本科，硕士，博士，不要算去做博士后，一年都不耽误，也要13年，等快毕业的时候早已时过境迁，行情不知差到哪里去了。12年前李默笙混进高中的时候，本科生还挺吃香，博士更是必须仰视，轮到他自己念博士的辰光，成色便很可疑了。再加上他数学苦手，兼顾修行时间又紧，不得不学了文科专业里一个冷门的分支，此刻的境遇就更是苦逼。
回忆修士往日的种种辉煌，想着下月的开销不知如何规划，眼看女儿没有一件时髦的玩具，整天吃学校食堂的茄子土豆肥肉，老婆没有半件像样的化妆品，一下班就急忙跑回家洗涮做饭照顾孩子，从来没有逛街的时间和金钱；整天关心哪里减价打折，即使坐车得好几个小时，排队挤到半死，都要提前去排队。全然享受不到现代女性的半点生活乐趣。
修士结婚生子，多半出于掩盖身份的考虑，感情可以说比较淡漠。但是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哪怕心里仍然没有接纳他们母子，到底还是毫无疑问实打实的自己人，他们丢脸，就是自己丢脸。当年修士风光的时候，门下道童都过得人五人六，绫罗绸缎的，李默笙家现在却只有结婚时的一床大红缎被子，还是老婆从娘家拿的！
前后之差，情何以堪！
此刻翻身的机会到了，李默笙自然非常上心。他这些年一直没放下修行，进境很快，堪堪已经摸到成婴的边，流水化修真，多么富有吸引力的项目！搞好了还能解决就业问题，从此吃喝不愁，所以一定要拿住活动的主导权，决不能旁落他人。这话却是不能对陈述玄说出来的。
这时他送走了吃饱的女儿，回到餐厅和陈述玄继续商议。急切处，不觉大包大揽起来：
“修真圈的人么，我是极熟的，哪个门派都有说得上话的朋友。”
“联系散修？这个全在我身上。这些年，我研究了不少修士分布的问题。”
“组织构架？找我呀！读了十几年人间的书，到底还有些用处。”
“派系平衡，前期投入，后期分红，具体分工，快速提升对象的先后顺序，在下都不算外行呢！”
此刻大致的问题都谈定了，陈述玄却有些狐疑起来。李默笙潦倒如此，口气倒是很大，这人，信得过么？
李默笙吹嘘了一通，觉得老陈的回应不太热烈，也就沉默了。
陈述玄觉得此时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着落在这位落魄博士身上，便起身伸出右手说：“这事往后还要偏劳道友啊。天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享受生活了。”
李默笙赶紧站起来握住陈述玄的手，脸突然红了，嗫嚅了一句什么。
“李道友还有什么事吗？”
李默笙垂下头，极低地说：“发，发票，可以给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