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在李边远告白之前,在高考之前,在进入高三之前,某一天,天气阴沉,有风,树叶微黄。
李边远抬头看窗外说第二天要下雨。
我一向喜欢跟他唱反调,遂叫板道:“放屁!不会下雨!”
李边远双手撑着下巴道:“哦?打赌?”
盛悠然拍手叫好,“我坐庄!”
“可以,赌什么?”
“季有才你这么抠,赌物质肯定会赖账,那就赌一耳光。”李边远昂着他那仿佛被放大过的头颅认真分析道。
“成交。”
翌日,有风,树叶微黄,小雨。我里外裹了两件不同色系的外套,败下阵来。
李边远挽起袖子戳了戳我后背,催道:“季有才你赶紧回头受我一掌,别拖了,整天耍无赖。”
“大脑袋······”
“卖萌不好使。”
“我是女生,你怎么能打我?”
“不好意思,你说你是啥?”
我撇着嘴回头,一脸不服气,一脸悲壮,圈圈和盛悠然抱着瓜子看好戏。
李边远扯着嘴角,好笑地看着我,他缓缓扬起巴掌的那一刹那,我抡起胳膊,“啪”地反给了他一耳光。
打完我就懵了,我完全属于条件反射,总不能让我干巴巴等着挨打。其余三人更是懵了。
半晌,盛悠然鼓掌道:“季有才打得好!干的漂亮!”
李边远捂着他巴掌大的脸,愤怒道:“季有才你到底知不知道谁输了?”
“我啊。”
“那你打我?”
“我不是故意的。”
李边远一天没跟我说话,冷眼看我,叫他他也不搭理。
“大脑袋······”
“李圈圈借借你的数学资料书。”
“那个······大”
“盛悠然你过来看看这个。”
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转身坐好,把高傲的后脑勺留给了他。
又过了一日,天空放晴,道路半潮湿,我依然穿着那两件深深浅浅的外套。
到教室看见李边远低头背英语,我抽屉里放着一盒光明酸奶。我三两下喝完,把盒子扯开,用手蘸了蘸剩余吸不出来的奶白色浓稠液体,准备放进嘴里时,就听李边远道:“你也不嫌脏。”
“不脏。”
“这还有。”说着李边远又拿出了一盒放到桌子前沿。
“我最喜欢喝酸奶了。”
“喝吧,别发出声音!”
李边远在高考后一星期左右,发短信来:你知道我喜欢你。
我想了想,给他回:咱们是朋友,是前后桌。
他过了好一会儿回道:幸好先吃饱了饭再看的消息。
他两个月后去了市里的一所理工大学,去的那天,他更新了一条微博:明明知道会被拒绝却还是要说出口,想着事无绝对,偏偏在我这,什么都没有万一,那个晴天雨天穿两个外套的女孩。
经过两次高考,我也踏进了大学的门槛。宿舍六人,除了我都是北方姑娘,身形庞大,硬生生把我衬的又矮又瘦。
北方大学没有独立卫生间,那就意味着洗澡要去中心浴室,而且没有隔间。为此,我很是崩溃了一段时间,我那自从发育就没被人瞧过的身子哟。
开学到国庆期间一直是军训,我是军训一班的班长,我被教练选为班长,并不是因为我平时训练表现得严谨优秀,相反我同手同脚,缺乏力度,而是因为我长得像教练高中暗恋的对象。
我整天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训练底下一群不安分的少年少女们,相当疲惫。临结束的一天,我们徒步十公里去打靶,途中发放火腿肠,矿泉水作为午饭,双腿一度没了直觉。打了三枪又急急忙忙往回赶,直到夜幕降临。
尽管军训期间很累,很热,但直到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仍然疯狂怀念那段汗流浃背,晴空万里的日子。
不久我谈了一个男朋友,一个理工男,名叫徐凯。谈了一年,最后不和平地和平分手了。
那时我眼里只看到他的好,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味地飞蛾扑火,间歇性地遍体鳞伤。之前我从未恋爱过,以为爱上便是难得,就该心心念念,就该凡事为他。
徐凯是个极度缺乏浪漫,还有一大堆破道理的直男癌,我唯一一次收到的他的礼物,还是我强烈又扭捏地要求的。平时从不带我出去玩,宁愿窝在宿舍打游戏,除非我已经订好了电影票不能退,他这才不情不愿把屁股从宿舍的椅子上挪开。看完电影还会抱怨:“这种小女生看的电影真是太无聊了,你下次别叫我。”
下次我当然还是叫他,我总该有个恋爱的样子。在公交车上因为什么芝麻大小的事吵架,我很倔,说话刻薄,他气得不轻,中途到站便扔下我下车了。我在偌大喧闹的电影院,握着两张电影票,等他找我。
我九点回到宿舍也没等到一个电话,哪怕是一条短信。他对我冷暴力数天,我备受煎熬,哭哭啼啼,感感伤伤,没有支撑,最后是我先找他道的歉。即便放下姿态,也是顺毛劝慰了许久。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感到失望,第一次有了是不是不该跟他在一起的,一瞬间的想法。
有次我们在学校北门买饭,两份黄焖鸡米饭打包,我大份,他小份。他在路上翻我手机,看到一个男生跟我表白的消息,顿时停住,黑着脸质问:“他是谁?”
“一个学长。”
“他为什么跟你表白?”
“那自然是喜欢我。”
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中烧,我赶紧道:“我不是拒绝他了吗。”
“你拒绝得很是委婉啊。”他冷笑道。对于我那条“对不起,我有男朋友”的短信显然不满意。
“哪里委婉?那我总不至于恶语相向吧,一个部门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不好太僵,再说人家没有死缠烂打。”
“够了季有才,你就是四处留情,不然人家怎么会跟你表白?你有我一个不够是吗?如果今天不是我看到,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不说?”
我听完也是气炸了,简直想打人,“你胡扯什么?被人表白你侮辱我是吗?”
“侮辱你?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清楚,那么多异性朋友简直是养备胎。”
我都气乐了,我气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是沉默。徐凯见我不说话更是得寸进尺,“瞧你心虚那样,就不能与别的男生保持距离吗?”
我转身快步离开,他在身后吼:“拿上你的饭!”
我充耳不闻,他追上来,大力扯过我说:“不要是吧。”说着把盒饭往天空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盒饭重重跌下,鸡块米粒散落一地,来来往往的学生看着我,或惊讶,或同情。我瞬间没憋住,大庭广众哭了出来,狼狈不堪。我蹲下去用手把食物抓进饭盒里,然后扔掉回宿舍,手上残留着碎掉的米饭,不住颤抖。
依然是我放不下这段感情,先去找的他。他姿态高傲冷淡,我卑微仰望。
2015年临近寒假放假时,我跟徐凯分分合合数次,彼此都疲惫麻木,却依然在一起。回家前一天,我们在校园散步,我离他两步远,不像情侣,不像陌生人。他提出晚上去火车站附近住,第二天上列车方便。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他有些激动道。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出去住?”
“有宿舍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住?”
“别人女朋友可都会跟男朋友出去开房,我又不会做什么,你瞎矜持个鬼。”
“那你找别人女朋友去。”
“季有才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
徐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季有才你变了。”
“嗯。”
“分手吧。”他歇斯底里道。
“可以。”我看着面目狰狞的徐凯,突然觉得这一年就像个笑话,我开口道:“你就等着我再来找你吧。”
“滚!”
我无所谓地滚了。他第一次叫我滚的时候,第一次不耐烦挂我电话的时候,第一次厌恶我哭的时候,我尚会伤心流泪,觉得不可原谅。后来和好,所有的不可原谅都被原谅了,所有的底线也都崩塌了。
我一个寒假不曾找过他。季阳听我诉苦气得面红耳赤,“这样的渣男你跟他在一起一年?”
“啊对啊。”
“你瞎吗?嗯?”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那蒙得也太彻底了吧。”
“我这不是迷途知返了么。”
“阿才,我从未想过你会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以前那么多人追你,有半途而废的于扬,有又帅又温柔的范亦安,有大头李边远,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和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在一起。”
“有关时机罢了。”
我跟季阳的生活也开始出现了交集之外的东西,我们的人生尽管多处交集,却是个终究不会全然相同的并集。
回学校之后,徐凯找过我几次。他说:“季有才我们和好吧,我来找你了。”
我说你滚吧,别碍着我的眼了。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直到那时,他还以为我不会真的离开他,只是惯常的冷战。之后他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我对于他的生气真的无所谓,也真的不会再回头时,低声下气地又来找过我一次。
我想着那时他小心讨好的模样就该是我平常的姿态,我抬起下巴无情地讽刺了他,学着他平时的口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次对于我的先低头都表现得又高冷又矫情,因为这样做,真的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