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芳柳院陆续点上灯火，来往的丫鬟们低首噤声，小步小步挪动着，唯恐发出声音扰了太太。老爷刚离开院子，走的时候是背负着手怒气冲冲的，打扫的丫鬟不出意外地又从屋子里扫出一堆锋利的瓷片儿。主人家闹得越凶，做下人的便越发要小心，免得被当成了出气筒，狠狠挨上一顿打罚。
“鸳鸯，你去姑娘房里伺候着，太太吩咐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别让姑娘知道，免得姑娘心烦。”梨花照着柳氏的吩咐领着丫鬟们干活，派了平常最会讲话逗嘴儿的丫鬟去陪着若施。
鸳鸯乍一听闻，撅着个嘴老大不愿意。梨花为人温柔和善，最是照顾她们这些妹妹，鸳鸯有时也会对着她撒撒娇使使性子：“梨花姐姐，我得罪了姑娘，您还叫我去。”
玲珑与她一向不对盘，讥讽道：“鸳鸯姐姐，您真当自个儿是大小姐呢，下人奴婢，听吩咐就得了，不情愿什么。”她最讨厌鸳鸯一副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样子，在太太面前装个忠心耿耿，对同一屋子的姐妹却是处处防备。也就梨花姐姐好脾气，不生这丫头的气。
果然，梨花笑着拧了一下鸳鸯的耳朵：“小丫头怕什么，九姑娘最是和气，我看着她长大，她还从来没和谁红过脸呢。玲珑说得对，咱们是奴婢，哪有做奴婢的自己挑活干。太太讲了，鸳鸯妹妹嘴甜，你去好好哄哄姑娘，省得让姑娘想起些不开心的事，照顾好姑娘，我这儿记你一个大功。”
鸳鸯心思一转，梨花的年纪眼看快二十了，太太有心把她嫁一户好人家，用不了多久这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也该换人做了。鸳鸯看了眼身边的玲珑，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夏妈妈可不喜，要是梨花能给自己说说话，那这大丫鬟的位置可就十拿九稳了。
“梨花姐姐说了，我还能不去嘛，我定把姑娘哄得开开心心的，姐姐可得记着我的好处。”鸳鸯笑着迈着小碎步走了。说实话，她心里还真没底，也不知九姑娘是不是还生她的气，九姑娘看似单纯，这心思可也不好捉摸啊。鸳鸯想了想，她似乎从来没对什么事感兴趣过，就算是古少爷对她表达倾慕，九姑娘依然一副冷淡的样子。
鸳鸯轻哼一声，得瑟什么，不就是投个好胎么。
柳氏正大发雷霆，夏妈妈在房中陪着她，她是柳氏的奶娘，也是府里唯一有能耐在这时候凑到柳氏身边的人。
“太太且放宽心，何必同那庶女一般见识，老爷再宠她也不能越过嫡出的姑娘，再说了，我瞧古少爷对九姑娘还是真心好的。”夏妈妈搬了长小凳坐在柳氏边上，眼里满是慈爱。柳氏吃她的奶水长大，就和亲生女儿一样，她亲眼看着柳氏长大、出嫁、生育，一路懵懵懂懂，磕磕绊绊，昔日的骄傲锐气一点点被磨平。
柳氏靠在躺椅上，脸上依旧垂着泪珠，她是真被伤了心，发生这样的事，明明是九儿受了委屈，梁晔心里竟还向着那对母女，他把自己置于何地。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亏他还满口仁义道德，指责自己不慈，没为女儿尽力。笑话，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她发昏了才会帮那对白眼狼。
在柳氏心里，古逸风已经稳当当是自己的女婿，没想到却叫姜氏母女给横插一杠，万一古家因此轻贱了九儿，那该如何是好？
为了这个从小体弱的女儿，柳氏可说是操碎了心。遥想当年，自己刚怀了九儿，老太太却听了姜氏的话，欲把智渊记在自己名下，充作嫡子。梁晔虽然没答应，却也默不出声，可怜自己挺着个大肚子与蛮横的婆母理论，日日争锋相对，以致于情绪难平动了胎气。待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娃子，唐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要不是自己娘家得力，说不准那老婆子就会逼着丈夫休了自己。
如此一来，柳氏也免不得迁怒于若施，看见这孩子，就想着为何不是男孩。这孩子本就体弱，刚出生那会儿，柳氏又疏于照顾，一场高热差点要了若施的命。经此一事，柳氏才幡然醒悟，又是后悔又是痛惜，待若施也是如珠如宝，当眼珠子那般小心看护着。
眼看着病歪歪的女儿一天天长大，柳氏也渐渐放宽了心，就像夏妈妈说的，小时候多磨难，长大了必定会多些福气。虽然不甚健康，这孩子倒没再生什么大病，样子也出落得愈发水灵。柳氏心想，只要给若施再找个合适的好人家，女儿这一辈子也就不用愁了。古逸风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又对九儿如此关怀体贴，柳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虽是幼子，对若施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免了长媳的诸多责任，倒也落得轻松自在。
古逸风越是好，柳氏就越痛恨若妍，她一脚踢开身边的矮凳，手掌狠狠拍在椅面上：“那贱人千不该万不该打逸风的主意，真当我这主母死了不成。”
姜姨娘一口咬定古逸风坏了若妍的名节，哭着求梁晔给她做主，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若妍醒来后也是闷着头低声哭泣，问她话她只是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梁晔实在气急了，若妍才幽幽开口：“爹爹，我名节已坏，若不能嫁古公子，不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算全了梁家清白门风。”
柳氏对夏妈妈道：“听这小贱人鬼扯，我真恨不得把她的脸皮剥下来看看到底有几尺厚，明明是她算计逸风，又是她抱错了个书童，丢了丑，这丫头可好，半点也不提那小厮，尽把脏水往逸风身上泼，当我们全是瞎子不成，偏生老爷信她。”
当时看见这件事的除了三个当事人，就只有若岚和智渊，智渊奸猾两边都不肯得罪，只说自己进去晚了瞧见妹妹躺在地上，其他的什么也没看到。若岚虽然信誓旦旦，可她的话梁晔却不大相信。柳氏看见，心里愤愤不平，一张脸气成猪肝色。
“那死丫头最会装模作样，博人同情，真要她做姑子她哪里肯，哼，要是我手里有剪子非把她头发全剪下来，叫她当定了光头尼姑。”柳氏抚着胸口，面上满是讥诮之色：“她打什么主意，我们都心知肚明，也就老爷一个人糊里糊涂的，上了那小狐狸精的当。”
梁家的门第虽不如古家，可梁晔却是极其爱惜名声的，断然不可能叫女儿去做妾，所以姜姨娘提的叫若妍给逸风做妾，梁晔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夏妈妈提醒道：“太太，六姑娘的出身摆在那里，这正室是当不成的，古家根本不会要一个庶女做正经媳妇，奴婢瞧着，姜姨娘怕是打着平妻的主意。”若施和若妍总归是姐妹，若妍捞个平妻倒也不为过，梁晔的面子也不致于太难看。
柳氏冷笑道：“平妻？哼，她进门的时候也是打算做平妻的，把老爷迷得团团转不说，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哭哭啼啼地恶心我，幸好大伯母是个明白人，咱们梁家是侯爵之家，哪能娶一个奴婢当平妻！”
姜姨娘能进门，一是老太太的推波助澜，二来她功夫做得也足。当初梁晔虽是家中的支柱，堂堂的举人老爷，可一家之长的唐氏却偏爱长子，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梁旭，姜姨娘打小在唐氏身边伺候，不可能不晓得。再说她生得美艳，梁旭也不是没打过她的主意，可她偏偏就瞧中了梁晔。因为这件事，梁晔一直认为姜姨娘是自己的红粉知己，比起奉父母之命下嫁，又满心不乐意的妻子，梁晔深信姜姨娘才是他的解语花。
说到当年的事，柳氏自己也糊涂了，顺口提了句：“当年，她怎么就死巴着老爷不放呢，大伯爷可是瞧中她好久了。”
夏妈妈道：“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啊。大太太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儿，，老太太再疼姜姨娘总不能越过大太太去，何况这大太太又是个妒妇，真跟了大老爷哪还有好日子过。再说，这大老爷自己就是个不长进的，哪像咱们老爷，才多久就是堂堂知州老爷。”
夏妈妈说着讨喜的话，柳氏也稍有安慰，不管怎么说，比起她昔日的小姐妹，她的日子算是不错了，丈夫虽不如何能干，好歹也是个不小的官儿，虽说有个不安分的姨娘，但梁晔也不是好色之人，除了姜氏和郑氏，她府里就没别的莺莺燕燕，内宅也算干净了。
“太太您尽管放宽心，奴婢瞧着这古少爷是个极有主意的，等姑娘将来嫁给她，必然不会吃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