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醒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苏妁才终于恢复了意识。睁眼看见的便是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此时正捧着一套衣衫立在床边,见着苏妁转醒,本来黯淡的眼眸立刻有了光彩,忙上前来招呼。
“姑娘你可醒了!折花姐让我照顾你,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要如何交代啊!”
苏妁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眼前之人正是先前在静红居后院里见过的阿秀。
阿秀将手里捧着的衣衫搁在床边,找出最里面的一件,抖了抖,递到苏妁身前比量着,“阿秀帮姑娘穿上衣裳吧!”
苏妁看了眼床边的衣衫,见是淡淡的蓝色倒也朴素,而伸手摸上去,瞬感布料细腻润滑,加之上面绣着的几朵碎花,平添了灵秀之气,越看越是喜欢。由于自己初醒浑身没有多少力气,遂没有拒绝,便由着阿秀帮自己穿衣。
衣服一共有三层,阿秀熟练地往苏妁身上套,动作迅速却很轻巧,可见是常伺候人惯了的。看着阿秀那副比自己小了不少年纪的样貌,苏妁不由地抓住了那只在自己胸前系着衣带的小手,小声问道:“你多大了?在这静红居里是做什么的?”
方问完,苏妁便觉得不妥。单看之前折花那身打扮和谈吐,再加上街上的那些人的反应,这静红居想来定是大人们口中谈及的风月场所,而在这“风月场所”住着的女孩,又还能是做什么的?不就是……
阿秀本张开嘴巴想回答,结果抬眼看见了苏妁那幅恨自己多嘴的表情,游离不定的眼眸里尽是对她的惋惜和无奈,到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本来笑嘻嘻的脸立刻就白了几分,语气颇为不悦:“姑娘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你还小,也许是有什么苦衷……”苏妁看着敛了笑容的阿秀,心想自己八成是接了人家的伤疤,考虑了半天,方才选了个比较不直接的方式说了出来。
“哼!”
没曾想,这阿秀听见苏妁如是说却更加生气了,一把推开她,指着她的鼻子斥道:“亏了折花姐还常说你是个才女,你娘亲跟她是患难姐妹,不想你竟然跟外面的那些个人一样的看法,真是气死我了!早知道我就不去求竹姐姐把她舍不得穿的新衣裳给你了!”
阿秀许是光嘴上说说还不能解气,又起身在床前转起圈来,边转圈边抓着头发,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苏妁歪坐在床边,看着转来转去的阿秀,是上前拦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脸上写满了尴尬。
看来,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呵呵,我说阿秀妹妹,我可早就跟你说了,这外面大户人家长起来的千金小姐,怎会看得起我们?还不是你非吵着她跟那些人不同,这下可是知道了吧?”
苏妁这才发现,虚掩的门口正立着一个婀娜倩影,乌黑的秀发顺着左肩垂下来,未施粉黛的脸难掩绝色之姿,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更是丰富多彩,给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娇媚。可再往下看,便见着那套几乎透明的白色纱衣里的红色肚兜,还有若隐若现的纤细腰枝,苏妁不由得连连咳嗽起来,整张脸犹如充血般,慌忙转了视线。
“哟,大家都是女子,你这不是还害羞了吧?”
婀娜女子掩面娇笑起来,两只眼兴奋地闪闪发亮,仿佛找到了比看阿秀生气更有趣的东西。
“竹姐姐,你就别取笑苏姑娘了!折花姐都说了多少次了,不准你衣衫不整的出门!”
“你这死丫头!”弄竹几步走进屋里,伸手戳着阿秀的额头,愤愤道:“刚才被人家气得不行,这下还反过来帮人家,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蠢丫头!你,你气死我了!”
“就气你,就气你!气得你满脸都是皱纹,看你还能不能是静红居的第一美人儿了!哼哼!”说着,阿秀还不忘伸出舌头朝着弄竹做鬼脸。
“今天我若不扒了你衣服,让你跟我一起“衣衫不整”,我就不叫崔弄竹!哼!”
说着,便撸了袖子扑上前去,两个人没一会便打在了一起!
“竹姐姐欺负人了!竹姐姐欺负人了!”阿秀边躲边喊,结果一不留神被弄竹捉住,两只手不停地挠着她的腋下,瘙痒难耐,只得忍不住地连连讨饶。
苏妁本来还想上去劝架,正在考虑是要帮小阿秀还是竹美人,毕竟她现在穿的这身衣裳还是人家竹美人的,结果见着两人根本不是在打架,要说是嬉闹甚至是“打情骂俏”还更准确些,索性就站在床边看着,可越看越觉得两人有趣,嘴角不由地上翘起来。
“你们两个小祖宗,怎么还在这玩闹呢?前面人多的都要炸锅了!”
一声苍老的喊声打破了两人的嬉笑,弄竹先停了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朝着屋外抛去一个眉眼,嗔道:“娟姐姐别气嘛,外面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嘛!”
“哼,我这一把年纪了都能做你奶奶了!就你这丫头不知羞还叫我姐姐,你脸皮厚,我可不陪你丢脸!”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屋里,脸上虽是在生气,可看着弄竹和阿秀的眼里却难掩疼爱之色,待在屋里站定之后,方抬手敲了敲拐杖,重重咳嗽了一声,吩咐道:“弄竹丫头快去换衣裳,一会折花要跟你一起登台!阿秀丫头快点去前面帮忙,人都吵翻天了!”
“登台?娟奶奶可是说折花姐要登台了?”阿秀两只眼睛瞪地如铜铃般,激动地一跳老高,几步奔到老人身前,兴奋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你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晃散了吗?”老人生气地挑了挑眉毛,打掉一只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喝到:“还不快去帮忙招呼客人!”说着还不解恨地抬起拐杖打向阿秀的屁股。
“哎哟,娟奶奶,我也是太高兴了嘛!我这就去,马上去!”说完,阿秀便躲开了挥过来的拐杖,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你还愣着做什么!”老人转头又瞪向弄竹,刚要抬起拐杖开打,弄竹就连连退向门口,边退边喊:“娟姐姐你好歹也要知会我一声老大要演哪首曲子啊,我好趁着换衣裳的时候做做准备啊!”
“倾城月!”老人回答着弄竹,眼睛却已看向了床边站着的苏妁,皱纹满布的脸上尽是深意。
弄竹在听到曲名时,不由地愣了愣,收起了之前玩笑的表情,接着便给了苏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未等苏妁开口询问,便转身出了屋子。
“唉!”
老人边摇着头边走向床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扶您坐下吧!”
看着老人有些蹒跚的步履,苏妁忙搀住她的胳膊,小心地让她坐在床边。
“小姑娘,你也坐!”老人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轻轻扯了扯嘴角。
此刻,苏妁已经有太多话想问她,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要从何问起。倒是那老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只听见她那苍老却清晰的声音缓缓传出:“老朽叫明娟,你可以跟着那些丫头一样叫我娟奶奶!”说着,明娟一只手伸进衣服袖子里,慢慢地掏出一块丝绢。
“拿着!”
苏妁接过明娟递过来的丝绢,展开之后,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显现出来。台头秀了三个苍劲小楷——倾城月,洋洋散散十几行内容之后,右下侧落款两个字——苏汶。
苏妁拿着丝绢的手不由地攥紧,眼眶里的泪水不受控地缓缓滴下,在白绢黑字里慢慢浸开。
“我跟你爹娘仅有一面之缘,可却几乎每天都能从折花丫头那里听到好多关于他们的事情。这里面最多的便是你爹娘如何地相知相爱,接触最多的便是这一曲你爹为你娘和折花写下的倾城月。”明娟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出,好像街头说故事的老者,给苏妁讲着一个美丽哀愁的故事。
“折花丫头在听到你爹的死讯之后,便不再登台,距离那时候,静红居已经将近一年半没有演出了!可坊间的竞争者却没有放过我们,不停地编造一些关于静红居的丑事,静红居也就从“文雅曲艺坊”变成了不堪的风月场所,被人们指指点点。而折花丫头非但对此不闻不问,她的言谈举止竟也开始变得轻浮起来……还好你来了!”
明娟伸手握向苏妁的手,将之拉到自己胸前轻轻地抚着,皱纹慢慢在脸上散开,笑道:“听说你一岁便识字,两岁就能作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五岁就已经是安素出了名的小才女了,可当真?”
“这个——”苏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女孩的羞涩全都写在了脸上,轻轻笑了笑,回道:“娟奶奶谬赞了,小女也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而这些,都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呵呵,可不是老朽夸你,是那折花丫头整日挂在嘴上!”明娟说着,又拉了拉苏妁的手,笑容在脸上更加明显:“走,跟我去看看折花丫头的演出去!”
苏妁搀着明娟慢慢踱出屋子,一进到院子里,便看到成片的桃花树。
娘曾说,她与折花相识在桃花树下,一个唱曲、一个跳舞,一见如故,从此便姐妹相称。
粉红的花瓣随着风四下散去,映出一老一小的背影。苏妁迈出院门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门上悬挂着的几个字仿佛被那花香染上了醉意——“倾宛桃苑”。这四个字,轻轻地、缓缓地醉进苏妁心间。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在折花的信里提到的为娘亲准备的居所。
入眼尽是桃花,入心全是情谊。
苏妁轻轻笑了笑,伸手擦掉眼角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