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原握着袖里的强力大弹弓和几颗形制特别的圆石,手在微微发抖。这个弟弟,虽然从小就宠在祖母跟前,但在她陪伴父母在任上的那几年里,常常与他通信,在她的心里,这个弟弟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淳朴天真,是个慢慢长大也能成为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真的愿意相信宋演的落水是一场意外,然而现在却几乎无法面对从这几个身上搜出来的弹弓及她特地送给弟弟的那堆礼物---雨花石!她辛苦搜集来的奇异石头,不想,竟是派上了这等用场!
“宋演落水的地方,找到了一些同样的石头,这种石头不多见吧?你看,你们三个人怎么只拿出了两把弹弓?还有一把呢?”白枫止笑眯眯地转头看向程雪原:“三小姐,是不是给这几个书香子弟看一看呢?”
肇事三人俱是一愣,黄少爷嘴唇嗫嚅几下,终是什么也没说,程井仑则瑟瑟缩缩拿眼睛瞅自家姐姐,见她目光冰冷,钉子一般盯向自己,脖子一缩,又去瞟白五少爷。
白五阴鸷的眼神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慢慢踱到那两堆证物跟前,一圈一圈地绕着,面色沉得快滴下水来。
屋里没有一丝声响,阿曼趴在屏风的缝隙处,屏息提神,关注着屋内各人的一举一动。
白五不知是绕地累了,还是想到办法,突然停下来嘿嘿一笑:“那又如何?这又能证明什么?那石头程少爷有,宋少爷就不能有?那弹弓我们能玩,别人就不能玩?就这点东西就想定我的罪?二哥,人不都说你像极了白家老祖宗,风度非凡,智计卓绝嘛?就这么点本事?”
白枫止脑子里血管一凸,眼瞳收紧了两秒,又轻轻摇了摇头,放松下来。
屏风后的阿曼听着再次唇枪舌战起来的两人,脑袋都快大了,一个咬住不放,一个抵死不认,又不能刑讯逼供,怎么办?
阿曼迅速地将几人扫描了一番,看着慢慢鲜活起来程井仑,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谁也没有觉察到,从屏风后伸出了一只小手,悄悄拉了拉玉碗的衣袖,玉碗悄没声息地在屏风和自家小姐之间走了两趟,便无声地退出了屋外。
不大一会儿,便听院子里鼓噪起来,三五个丫头婆子咚咚跑着,惊讶无序地叫嚷着:“不好啦不好啦!”一个婆子嘎吱一声脆响推开了房门冲了进来,语无伦次地嚷道:“小姐啊,大事不好啦!宋少爷他不行啦······”被玉碗拿眼一瞪,半句话噎在嘴里怔立在当场。
后面的人却没看到这些,只顾叽叽喳喳扬声议论着:
“天啊,这可怎么办?”
“宋少爷看起来那么壮,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宋家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啊?”
“怎么找我家麻烦?自是找那凶手去!”
“这大好的日子死人,晦气!”
·····
乍听此言,房间内的空气便像凝住了,一点点的阳光透进来,映射出几个人的脸色,一寸一寸,慢慢变得惨白。阿曼看着那一束阳光下的细微颗粒,铺满了缠住了那茶盖上袅袅的轻烟。
白枫止面皮倏地绷紧,两手一撑便立将起来跨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猎豹般得眼神射向屋内三人。
程井仑已经完全呆住了,此时白枫止的目光如利剑穿透他的身体,浑身顿时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惊恐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打过宋傻子!”
一把扑到程雪原身上,哭道:“姐!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又掉转头指着白五爷道:“是他俩干的!他们把他打到水里去的!他们看了你给我的雨花石,说这个好使,我就是跟去看看热闹的!”
黄家少爷便唬地一把跳起来:“程井仑,你别胡乱攀扯!我,我,我也是凑热闹的!我们要打的不是宋傻子,谁知道他那么背·····”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把捂住嘴巴,恐惧地看向白枫止。
“好,好!你倒说说,你们原想打谁来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蹬蹬两步跨了进来,虎着脸气咻咻地接话问道。
逆着光,阿曼看他不是很清楚,只觉是位须发皆白面目威严的老者,此时虎腾腾站在那里,气势逼人。
屋内几人登时站起来,行礼的行礼,鞠躬的鞠躬,齐齐喊道:
“叔祖!”
“白叔祖!”
“舅公!”
只见老者不耐烦地一挥手,怒目瞪向黄家少爷:“说!”
黄家少爷像是萎靡的火焰又被兜头浇了一盆水,瞬间熄灭,蔫头耷脑地快要哭出来,怯生生答道:“舅公,您,您听我说解释···奥琛说,说····”说着偷偷看了眼白五少爷,咬了咬嘴唇,加快语速道:“他说要给二哥一个教训,我们才····不想,倒把宋演看成了二哥!我们真不是成心的,不不,不关我的事啊,舅公!”
“哼,真是出息!”白家叔祖铁拳似的手掌啪一声往桌上一擂,几人登时吓得一颤。
“且慢!”却是程雪原泠泠一声,打断了白叔祖的怒火,只见她微微一笑,盈盈一拜道:“白叔祖,看来这是白家的家事了,晚辈不便搅扰,还请白叔祖准我姐弟告退。此处院落僻静,晚辈会吩咐家人把守院门,您请自便。”说完,又吩咐两个婆子在院里静候吩咐,才恭恭敬敬领着一群人,拽着程井仑退了出去。
“阿曼,你说,咱这指了一回人,真会没问题吧?”乡间小路上,晓萍掂了掂手上的玉佩,面有忧色。“我看那白家五少爷,不像是善与之辈呢!”
“应该没问题吧,他们现在该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吧,哪还有心思寻咱的晦气?”阿曼仔细分析了一番,摇摇头道:“姐,你就别忧心了,就算他想找人霉头,也想不到你我身上!他指定还以为咱俩是程府的丫头呢!”
说着便把那玉佩抢到手上捏着细看,把话题扯远了去:“诶,姐你说说,这块玉能值多少银子啊?”
“小小年纪便这般财迷!”晓萍笑着追了上去,阴霾散开,一路说笑。
这头姐妹俩自是没了心事,却不知那头有个人一点一点的心思爬上了心头。
方红妹正满面羞红地看着眼前的儿郎,声音一丝一丝地低了下去:“要不,你说咋办?”
那年轻人却正色说道:“这哪能由我说了算呢?”暗暗哑哑一笑:“只求小娘子莫要恼了我兄弟,我们确是无心冒犯,不小心踩了小娘子的帕子,定是要赔的!”
说着便一把将那条染了泥污的手绢收进袖里,急得方红妹哎了一声,脸色红红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男子随即摸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来,递给方红妹道:“小娘子,拿好!”
“不,不,这,太多了····”方红妹连连推拒着,那男子倒是眼珠一转,道:“要不,换你那小吃也成!”方红妹便慌忙火急地去包鱼儿膳段,也不计较斤两,包了一大包塞到那男子怀中,别过脸去,又期期艾艾道:“那帕子·····我洗洗就好,真的,不碍的····”那上面绣着她的闺名啊,一想到此,脸腾一下犹如火烧。
“还请小娘子莫再推拒了!”年轻男子冲方红妹甜甜一笑,拱手道:“还请小娘子给小可一个机会聊表歉意,等回头洗得干净了再来送还。”
“不,不,不行!”方红妹连连摆手,憋红了脸咬着嘴唇道:“那上面···那上面····哎!你快还我!”说完娇嗔可爱地跺一跺脚,说不尽的娇羞可人,看得那年轻男子一滞。
那男子了然一笑,冲方红妹暧昧道:“小可名唤庄秋生,小娘子你看,可能换你那名儿去?”
“你这登徒子!”方红妹恼地一嘟嘴,神色里却不见半分的气恨,倒像赌气一般。
“嘿嘿,明儿我来还小娘子的丝帕,小娘子可肯来?”那年轻男子脸上浮着笑意,自信满满跩跩说道:“不管你来不来,小可都会在这里等着!”又帅帅地一捋头发,黑黑亮亮在阳光下闪着光。要是阿曼在这里,一定会爆喝一声:CAO,神采飞扬中国狼!
再看方红妹,早已心慌意乱提起了竹篮,脸红欲滴啐了一口:“讨厌!”便夺路而逃。
“哈哈哈!”那男子朗声笑着,冲着方红妹的背影喊道:“明日小可在这儿等你!”
阿曼姊妹走近村口,便觉有些不寻常,大榕树下围着一圈人,从里边儿传出一句紧似一句的吵嘴声。只是那声儿,怎的那么耳熟?姐妹俩互相一对眼,赶紧撒腿儿跑上去拨开人群往里挤。
正跟人吵得脸红嘴白的,不是顾秋娘又是哪个?
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那女人,厉声叫骂道:“脸咋就那么大呢?顺手牵羊了不说,还想找人证明那是你的?!你找去,找去啊!看谁能犯贱给你证明!”
“老娘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阿曼焦急心道,便要上去劝架,却不料对面那女人也激动起来,呼呼啦啦摆开架势便扑上来要撕扯,顾秋娘也是毫不含糊,一把就掐住那女人的发髻,往地上撞去。周围人哄地散开,几个小童拍手唱起来:“陈喜鹊儿打顾老虎,陈喜鹊儿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