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然狼吞虎咽,将鹤童子送来的吃食一扫而尽。米饭,清汤,小炒青菜,红烧排骨,这些菜肴一入腑脏,便被道体悉数消化,变作精华汇入丹田。马然此刻恢复从容,自嘲道:“炼精化气要得好,一日三餐先吃饱。”
马然靠在床边,始觉一阵春困,正想打个盹儿,眼瞅见床头的白玉砚台,便断了念头。心道:“此时睡去,只怕一闭眼就碰到欧阳道子哩!”
门外鹤童子通报,道岳门下李靖来访。马然忙起身迎出。
那李靖仍是一身青壮耕夫打扮,一见马然,便俯身行礼。马然挽着李靖进了仙府,带到经事堂屋内。马然细看李靖,只见他双目炯炯,比往日更有精神,印堂较先前更加饱满,便知李靖昨晚已食了自己送的七心莲子,他知道岳师兄让李靖过来,是来道别的,便起头问话:“李靖师侄,是要下山么?”
李靖答道:“待过了这个端午,我便下山了。此番特来拜谢师叔之赐。”
马然好奇问道:“那七心莲子效果如何?”李靖兴奋道:“足抵我一甲子修行,此番下山,寻常高手奈何不了我啦!”
马然也是好武之人,登时要李靖现场表演一下武功。李靖也不忸捏,来到院里便为马然演了一套天罡掌法。他这些年,筑基不成,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习武之上。道岳怜爱小孙,自俗世寻些秘籍孤本予李靖,也是手到擒来。这天罡掌法果然不俗,顷刻之间,马然只觉周围两丈之内,皆是李靖的掌影,扑面而来的罡风,使得马然面部隐隐作痛。马然心想,这掌法若在寻常人身上打个结实,那还了得。
李靖一套掌法直让马然惊得目瞪口呆,他回过神来,童心顿起,忙挽住李靖,朝屋内赶。李靖随马然进了屋,只见马然翻开床头衣柜,在里面翻山倒海,最后掏出一本书来。
那本书就是马然自小收藏的《少林童子功》,他卖宝似的,将秘籍捧到李靖眼前,道:“师侄帮我看看,这本书有用不?”
李靖接过秘籍,粗略浏览一番,此刻,以他所学、识见,足睥睨一般武林门派的掌门,他一瞧《少林童子功》,便知是些花拳绣腿,误人子弟的明堂。李靖对马然据实以告,马然听罢不语,连连咂嘴。儿时的坚持,此刻顺理成章的水落石出。
李靖对马然道:“师叔是否对俗世的武功秘籍感兴趣?我那收藏了不少,可以送你。”再厉害的俗世秘籍,也抵不住修仙者的寻常小术,马然对此心中洞明。他摇头谢过,心中对大姐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歉意。
李靖见马然不语,也不好打扰,便在一边静静陪着。
半晌,马然回过神来,问起李靖:“师侄此番下山,打定主意要去太原么?”
李靖答道:“师侄俗世已无至亲,下山之后就去太原。”马然点头称好,忙拿出笔墨纸砚,匆匆写了一封家书,又为李靖写了一封引荐书给李世民。
李靖妥帖收好马然的书信。马然嘱咐李靖道:“家书可找我家仆人引儿转与我妻。”说罢,又将《少林童子功》递给李靖,道:“这书便是信物,引儿一看便知。”
再寒暄片刻,李靖便起身告辞,马然一直将他送到仙府外面。
马然回到经事堂,又接老祖召唤,忙进了掌教山房。
一入房内,发现马汉三正一人坐在桌边喝闷酒。那桌上就摆着一道菜,马然细瞧一眼,原来是干煸马鲛鱼,旁边放着一叠百年陈醋,酸劲儿十足。
马汉三夹起一块马鲛鱼,在醋里轻轻一蘸,便合着汾酒入口,看得马然也嘴馋了。
马汉三叫马然坐下,递给他一副碗筷,便问起早晨东海边的事来。
马然油滑性子来了,绘声绘色的描述骊山道姑的形态,更添油加醋,述说骊山道姑上百年未见老祖,如何如何思念云云。直把马汉三讲痴了,乘着这个空,一筷便夹了大片马鲛鱼入口了。
马汉三不再问骊山道姑的事情,转问起马然清晨追虹桥的体悟来。马然庄而重之向师尊讲了自己的领悟,着重讲了骊山道姑在东海边的虹桥点化。旋即,又谈起回来之后打坐化气时的点滴感受。
马汉三不想自己小孙片刻便有如此之多的进阶。炼精化气的修仙者,刚入门时,一天能化出两三缕仙元已是多了,而此刻听马然所言,五周天便足有二十缕仙元出来。马汉三暗暗赞叹灵婴道体的妙处。
马然纠结要不要将昨日梦中之事告诉老祖。马汉三不以为意,郑重对马然道:“你因那鬼帅虎符,得触仙缘,此刻根底远超过同辈,需步步为营,莫要入宝山而空回。”沉吟片刻,对马然道:“这两天要抽出时间,去雷云峰拜见你雷锋祖师。”
马然记起入山第一天,众祖师之中,雷锋师祖对自己最为关切,老祖既如此说,想必有甚么缘法呢。
马然又贪食几块马鲛鱼,便辞了掌教马汉三。
马汉三食鱼味,而知雅意。他与珑山派骊山道姑昔年颇有纠葛,昔年差点合籍双修,其中情节一言两语难说清楚,只有一点,一百年前,骊山道姑怒那马汉三既醉心修仙,又念念不忘俗世后辈,便与马汉三打赌,若马汉三在百年内能候的马氏后辈有仙缘者,她便许马汉三任意一诺。也就是说,马然上山,马汉三依约可向骊山道姑提任意一个要求,骊山道姑还不能拒绝。此刻双鱼在案,醉心修仙而早忘掉前事的马汉三自有一股惆怅在心头。
夜又到了。马然与欧阳道子有梦中之约,于是早早上床将息。
梦中,马然飘然来到一片漆黑荒野里,天空并无一星半点,只有一片残月。马然四处观望,发现南面隐约有灯火闪烁,便蹑脚过去。待走进了,发现灯火之处竟是一片军营。军营辕门上斜插两道火把,正中一道旗帜,上面写着两字“欧阳”
马然心想:“欧阳道子是阴间鬼帅,莫非这里便是他的大营么?”
马然径直走向营门。辕门有士兵把守,见有生人过来,忙朝里招呼。片刻,辕门里冲出一队兵丁过来,将马然围住。
马然见那些兵丁尽是一身黑甲,手上刀枪寒气逼人。这阵势与人间兵丁一般无二。再细瞧兵丁的面孔,只见那些兵丁尽是惨白面孔,如死人一般,双目如两团黑洞,闪烁着幽幽青光。
马然知自己在梦里,所以并不惧怕,心道:“这就是鬼兵啊”
为首兵丁正要盘问马然,忽的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呼喝:“莫要无礼,这是大帅的贵客。”那声音甚是粗犷,粗犷中更带一种凄厉的感觉。
一位白袍将军从人群中分了出来,他骑一匹白色大马,身着亮银锁甲。白马来到马然近前,那大将翻身下马,朝马然施礼道:“末将卫青,奉元帅令恭迎马先生。”白袍将卫青,面色青白无须,瞳孔中泛出一道紫光,甚是威武。
马然随着鬼将卫青,穿过辕门,经过十层连营,方到帅帐前面。那帅帐甚是高大,方圆足有四五丈,门外两层阴兵把守。卫青持着军令,带马然入了帅门。
帅帐内灯火通明,只见欧阳道子正端坐帅位,仍如昨日峨冠博带那般儒服打扮。帅位两侧,侧立两排将领,估量一下,约莫二十名大将。帅案前面跪着一人,只听欧阳道子正在严责那人:“本帅闭关这些时日,军纪愈发松散。竟有人私传军令,祸害凡人。”他一拍帅案,怒目一瞪,对下方那人道:“周亚夫将军,这事你要给本帅一个交代!”
此刻伟男子欧阳道子背上的罗锅给他平添了一股霸气,马然在帅帐门口,受其感染,竟愣在一处,止步不前。
只听跪着的周亚夫将军道:“大帅,此事怪不得我,那两凡人竟要斧劈,火烧鬼府,我只得派了两位老弱鬼丁下界应付。”
欧阳道子冷哼一声:“好个王亚夫,你竟如此欺我。三味真火都烧不透的鬼府竟能被凡人的柴火烧烂了吗?实在昏头啦!”
周亚夫汗颜解释,道:“总是有损鬼府英明,否则末将也不多此一举。”
欧阳道子从帅案上取出一道刑令,眼看就要整治王亚夫。卫青见状,忙跪了过去,为王亚夫求饶:“大帅明鉴,若非亚夫将军自作主张,鬼府也不能因缘际会,破镜重圆。亚夫将军功过相抵才是!”
马然听到此节,方搞清楚,原来欧阳道子处理的是龙门镇的旧案。那次,王家两位舅子,因要打开那桃木匣子,既劈,又砍,还要烧,最后恶鬼上身,亏得离斯真人摆下道场驱邪才了事。自己也因此,得了鬼帅印鉴,撞到仙缘,更娶到娇妻王寰。此时距龙门驱邪已两三个月过去,欧阳道子现下旧事重提,莫不是做戏给自己看吗?马然心中如是想。
想到此节,马然知道这台戏非自己收场不可,于是趋步向前,道:“太原马然为亚夫将军讨个人情!”
那欧阳道子似是此时才看到马然,露出一股他乡遇故知的喜色,马然心道:“若在凡间,请你到河祭庙会搭台演戏,定能增色不少。”
欧阳道子招呼偏将为马然搬了一座太师椅在帅案一侧,马然欠身坐下,便开始继续为鬼将周亚夫说情,大意是苦主原是他的两位舅子,现今已脱离苦厄,且两位舅子有错在先,大帅看在他的面子上,就饶了周亚夫。
欧阳道子面色稍霁,对下跪的周亚夫道:“既然事主马先生为你求情,我便饶过你。”
说罢,欧阳道子起身来到马然身旁,将马然挽了起来,对众将道:“虎符流落世间千年,至今方遇有缘之人,此乃虎符新主马然先生。”
众将一听,纷纷向马然恭敬行礼,马然愣在一处,不明所以,所谓虎符主人究竟有何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