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马然便已醒来,昨夜他将白玉印鉴抱在怀里,睡的无比舒服。他走上船头,尽情呼吸汶河早晨清冷的空气。再过两三时辰,货船便能到达芙蓉码头。在船板上,即兴操练起自小研习的功夫,马然感觉自己的身手比往常更加顺畅,凭空一拳打将出去,竟能听出些微拳风来。马然暗想,怕是那温暖印鉴有滋养经脉的效果。当下决定,以后每晚都用印鉴助睡。
正比划间,听得船舱里开门的声音,马然回头一看,原是王寰来了。王寰身批一件粉色稠袍来抵御汶河清早的寒意,她清丽的脸庞不施粉黛,鬓角的青丝在晨风里轻轻飘荡。马然见了,不免心生怜意,他停下身手,向王寰轻声问道:“怎起得这般早?睡的可习惯么?”
王寰抿住嘴唇,轻轻点头,半晌道:“寰儿有些想家了。”王寰深深望向汶河上游方向。嫁做他人妇,自此别父母,这等女儿心事,自古如此,何况王寰仓促成亲便随夫离家。马然见状,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起来,平白将王寰与父母拆散。
马然满含歉意,正要宽解王寰,忽觉腹中咕噜作响,止不住一股脏气便啪啪的排了出来。这变故突如其来,他面红耳赤再也说不出言语。
王寰见自己的新婚郎君如此窘迫,思乡之情顿然烟消云散,她掩嘴笑了起来。马然见王寰笑时眉眼如画,顿时呆了,亏的氤氲在空气中的脏气用气味提醒了马然。马然道:“许是昨日鲤鱼汤里的萝卜吃多了,这里气味不好,我们去船尾瞧瞧?”王寰点头应允。
王寰在船尾鼓足勇气,指点自己的新婚郎君,道:“夫君与我一起拜过父母后,寰儿便是马家人了。夫君莫要再生疏,以后便称我寰儿吧。”
马然酝酿情绪,在汶河晨风中,深深叫了眼前女子第一声闺名:“寰儿。”马然自小痴迷武功,兼长大后又应付科举,平时身边厮混的女子也就小倩一人,只是他与小倩见面便是打架,此刻王寰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化为绕指柔的儿女之情。
马然,王寰相互依偎在船板上,直到船夫起身行船为止。
一路顺风,不到午时,船便接近芙蓉镇了。马然让引儿与货船先行至芙蓉镇报信,他与寰儿两人则移上王家的嫁船。王寰见马然为自己考虑周到,心中暗自欢喜。
约莫日头绕过两人头顶,午时已过,未时刚来的光景,只听芙蓉码头传来八声冲天炮仗的巨响,接着鞭炮齐鸣,鼓声作响,马家迎亲了。
马长堂仓促准备,请来了崭新艳红的婚轿,张罗起街坊四邻的唢呐鼓手,买足了迎亲鞭炮,换了一身富贵衣袍,在芙蓉码头迎接即将上岸的马然夫妇。
芙蓉码头围满了瞧热闹的乡亲四邻,他们见马然去一趟龙门镇,不单采办回健壮的河祭牲口,更平白得了一位面貌如花的新娘子,纷纷贺喜。众人一路随着婚轿,送到马家门前,才各自散去。
马长堂端坐正堂,喜笑颜开,生受了马然,王寰跪拜父亲之礼,欣然回赠了王寰丰厚的积年老财作为私房。同时吩咐马引儿,将早就备好去王家定亲的厚礼亲自补送到上游龙门镇。
待到诸多礼仪,交代完毕,便到了用晚饭的光景。芙蓉客栈的大厨亲自掌勺,为自家少掌柜张罗了一桌丰盛晚饭。王寰新妇上桌,只有恭敬二字,马老爷见了更是满意。
用完晚饭,天色已黑,四下清净,马老爷方才有时间跟马然王寰两人谈起正事。他先询问了马然驱邪的经过,又仔细查看儿子周身是否有恙,再向王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好在他的态度与王老爷一般,既然木已成舟,那便随波逐流吧。王寰宛然在公公身上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便心中一松,难怪父亲与公公年轻时就是知交。
在马长堂眼里,儿孙满堂胜过俗礼千倍。他心头对这糊涂婚事皆是满意,只有一桩略有不满,原本娶亲,拜天地,入洞房,顺理成章,而此时,他怎也不能撇下这张老脸去催儿媳跟儿子一起洞房。
马长堂想到此遭,哈哈大笑,随即摇手告累,留下一句糊涂话:“你们也早些休息。”
马然与王寰一直对坐了一个时辰。最终两位新婚夫妇终顺从了天命安排,一起在马然房里勉强完成了人生大事。此夜如此温馨迷人,原本该陪马然入睡的白玉印鉴被扔在一边,在月光下,只能用自己的微微光泽表达自己被冷落的怨艾。
马然与王寰如鱼得水,名正言顺的牵手逛遍了芙蓉镇的大小角落。马然更是拿出自己珍藏的《少林童子功》与《如来神掌》与王寰观看。他将自己二十四年来的种种故事都敞放在王寰眼里。王寰欣赏自己夫君对武功的赤子之情,也同情马然科举落第的无奈,同时也对那陪着自己夫君十年如一日切磋武功的女子小倩好奇。
谈及小倩,马然心头怅然若失,每每想起这位自小便与自己一起,美丽动人的玩伴。不知小倩可曾离开龙门镇,现在是否安好。
又过几日,便到了三月初。马长堂把马然喊去,告诉马然,今次河祭,太原李建成要过来观礼。
马然一愣,前番驱邪,李世民亲去龙门镇,此次河祭,李建成又要来芙蓉,这李家兄弟真是闲的慌。
马长堂思索片刻,向马然缓缓道:“如所料不差,太原府将要加入这乱世之争了。”
马然疑道:“父亲怎的看出?”
马长堂正色道:“李家兄弟是在壮气,收买人心呢。只盼李氏兵多将广,不至殃及境内。”
马然是极恼乱世的,听父亲如此说,心中不免抱怨起混账皇帝杨广来。
马长堂吩咐马然这些日子多照顾下客栈生意,毕竟河祭将至,往来住宿的客商,杂耍团会接踵而至。
马然心中有事,便想起这几日新婚燕尔,一直顾着与王寰缠绵,竟忘了那有强身之效的白玉印鉴来。乱世将至,有一身武力护得父亲妻子全家周全,才是正道。当夜,马然便一手搂着王寰,一手握住白玉印鉴,暖暖睡了。
接下来几日,马然便留了王寰独自在家,自己一早便出门操练身手,接着再去芙蓉客栈打理生意。几日下来,马然发现客栈生意比往日要好过三四成,同时他的身手也好过不少。只是自握着印鉴睡觉,那突然放脏气的毛病又犯了,虽酣畅淋漓,也多有不便。有时客人正结账,便是噗噗两声,有时走在路上又是噗噗两声。
这日,三月初十,离河祭还有五天,龙门码头来了一只杂耍团。杂耍团也就不到十来人,带着的器具却是一堆。他们径直来到芙蓉客栈投宿。马然见那一堆器具若堆在房里诸多不便,再者河祭将至,宿客渐多,房间也是不够,便要让他们去他处投宿。
杂耍团的东主见马然不让他们投宿,便不干了,大声理论起来。马然说他不过,正着急间,杂耍团里走出一位老者来,老者穿身满是油垢的衣服,头发花白,下巴上的白胡须像个乱草蓬一般。老者扶住马然的肩膀,喜孜孜道:“这是马长堂,马掌柜吗?十多年不见,怎还如此年轻?”
马然生来便像父亲,心想老者必是十多年前住过芙蓉客栈的,便气道:“马长堂是我父亲,你见过十多年不老的人么?”
老者是半个月前入杂耍团的,耍的一手好戏法。东主见老者与马然攀起交情来,便顺着道:“少掌柜竟要亏待令尊的旧识,我们杂耍团又不是不付银两!”
马然见推脱不了,只得退步,言明,人可以住进来,但是器具不能进来。器具得放到马宅旁边的杂院里。
东主也不乐意,因器具放在别去,万一丢了,河祭当日该如何卖艺赚钱?
最后还是耍戏法的老者自告奋勇,提出自己到马家杂院看护器具,方才两厢满意。
马然瞧那老者鞠着身子,不甚灵敏,便把柜台交给伙计,亲自带着老者连同器具一起送到杂院。
老者牵着马然的衣服,一路上向马然问起家长里短,极尽所能与马然攀交情。马然见惯走江湖的卖艺人,知他们糊口不容易,便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
快到杂院门前时,马然又是噗噗两声,一股臭气便喷到跟在后面鞠着身子的老者脸前。
老者捏着鼻子,直道马然屁臭。马然见四下无人,顿时神清气爽,向老者笑道:“莫怪,莫怪,此事由天不由我也。”